不知何時,路迎酒已身著黑色的狀元服。
他之前來過這裡。
他曾被那些小鬼強行拽入了喜堂,要與假新郎拜堂。當時他憑直覺知道不對,硬生生撐著,沒有拜下去。
——要是真的拜下去了,他與敬閒的婚契作廢,天道便能輕易地帶走他。
時隔許久再來到這裡,路迎酒心中有諸多感慨。
喜堂正中,假新郎依舊是站在那裡,穿著和他一般的狀元服。這回,它的臉上不再是化不開的濃霧,路迎酒看清了它的容貌。
正是那金色的人形。
它已沒有逃脫的餘地了。
液體般的金光在它臉上流動,逐漸幻化出五官。
眼眸、鼻梁、嘴唇……
它的樣貌清晰起來。
和路迎酒長得一模一樣。
路迎酒緩步走過去:“為什麼要變成和我一樣呢?”
人形不說話。
“真讓人覺得惡心。”路迎酒側過刀刃,一抹亮銀色綻放在滿屋的紅豔中。
人形無聲地後退,戴著鬼怪麵具的賓客則齊齊上前,將它攔在身後。
緊接著,賓客的身姿扭曲,骨骼發出爆響!它們不斷變高變壯,更多的、長滿眼睛的肢體伸出來,在空中揮舞。那些眼睛轉動著,時時刻刻盯著路迎酒。
貪婪、急迫且狂熱。
它們是路迎酒從未見過的侍從,一身詭異的線條,皆是為了殺戮而存在。
毛團子炸了毛。
它的身形不斷變化,又變成了那日橋上的巨狼模樣,有著修長的四肢與狹長的吻部,惡狠狠地盯著它們。
某個瞬間後,雙方動了。
侍從海潮一般湧來,神武發出銳利的破風聲。
路迎酒靈活地穿梭在它們的身軀之間,手起刀落。
很快他就意識到了端倪:這些侍從似乎並不著急殺死他。比起之前激進的戰術,它們更重視“糾纏”。
它們在故意拖延時間。
路迎酒能請神的時間本就不長,再加上車輪戰,體力精力消耗巨大,狀態有所下滑。隻要它們拖延了時間,那他是必死無疑的。
它們都知道這一點,路迎酒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他很了解自己的弱點,心說,天道果然是傲慢的。
這種刻意的拖延隻會起到反效果。如果侍從真的竭儘全力,是可以將他逼入絕境的,而現在的溫吞遲緩,反而給了他機會。
他腳下猛地發力,刀上血流如注。
交戰中,紙燈籠被攔腰截斷,火苗亂飛。八仙桌被侍從砍爛了幾張,剩下的又被路迎酒一腳踹出去,在敵人身上砸得粉碎。屋中的“囍”字也掉下來了,和代表雙親的紙人肩並肩,被黑血浸沒。
滿屋的狼藉。
路迎酒劈開一張又一張鬼怪的麵具,看到那之下醜惡的嘴臉。黑獸一次次飛撲、啃咬,骨頭在它的嘴裡脆弱得像是紙片,輕輕一嚼就爛成了粉末。
侍從死了一大片。
但路迎酒到底消耗了太多的體力。
更何況……
心臟重重跳動,他的肺部傳來了渾濁的聲音。
請神的副作用來了。
眼眸中的銀光閃爍,指甲逐漸變得和鬼怪一樣鋒利,額前生出鬼角,異樣的衝動在血液中咆哮。
時間不多了。他的鬼化程度正在加重,再拖延一段時間,恐怕就會徹底失去神智。
侍從們意識到了他的反常,又爆發出一陣銳利的笑!
它們的衣袍猛地翻動,旋渦一般圍住路迎酒,刀光劍影齊齊降下。兵器摩擦間,一陣火光亂竄。
而路迎酒踩著朝他而來的巨斧,借力輕盈地躍起,又是一大片的黑血綻放。
到最後誰都殺紅了眼。
路迎酒的呼吸沉重,心跳如同戰鼓,鬼化正在奪走他的理智,但他以驚人的毅力堅持著。
狀元服被血浸透了,這場廝殺像是永無止儘。而他的眼眸依舊明亮,洶湧的情緒像是漫山遍野的風,吹過他的心間,吹醒了沸騰的戰意——它們拔地而起,如同蒼勁有力的參天竹林。
他知道自己必須要贏下這場戰鬥。
不單是為了自己。
也是為了所有人。
“哐當!”
他手中的短刀被挑飛了!
侍從獰笑了一聲,而路迎酒卻不退縮,反而主動向前了半步伸出手!
鬼化的銳利指甲,深深刺入了對方的喉嚨,拔出時血流如注。
侍從搖晃著倒下了。
路迎酒喘著粗氣環顧四周。
堆積成小山的屍骸,再沒有一個侍從站著。
他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血,一雙眼睛亮得嚇人,側頭看向角落。
金色人形瑟縮在那裡,嘴巴一張一合,好像在說著什麼。
路迎酒從牆麵拔出自己的短刀,緩步走過去:“終於隻剩你了,對不對?”
“……”人形依舊是無聲地講著話。
路迎酒愣了半秒,隨即明白了:它竟然是在念動符文!
從沒有一個侍從用過符文,他自然而然認為它們不會。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他幾乎是飛撲過去——
事實證明,他這一舉措非常及時。
金色人形被一股無形力量牽扯著,沒入了背後的牆麵。在它消失的前半秒鐘,路迎酒的指尖夠到了它,死死抓住了它的袖袍!
兩人一起沒入牆壁。
“嗷!”黑獸急躁地吼了一聲,想要跟上去。
它用利爪刨開牆壁,可再怎麼樣,那之後都是結結實實的轉頭了。
路迎酒不見了。
……
水?
還是血?
某種粘稠的液體包裹了路迎酒的全身,哪怕努力睜開眼睛,也什麼都看不清。液體是飛快流動的,他死命抓著那袖袍,和金色人形一起在浪潮中顛簸。
他依舊能呼吸,但呼吸的感覺分外凝滯,像是吸入了粘稠的空氣。
就這樣隨波逐流了不知多久,路迎酒好不容易抓到機會,左手捏了個訣。
火光在指尖燃起,照亮了浪潮。
他看見浪潮中都是人臉!
密密麻麻的人臉與軀體,正在他們的周身流淌。人臉皆是閉著眼睛,麵容祥和。
這是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