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三)(1 / 2)

一陣陰風吹過,手持梅枝的美人立在白茫茫的霧氣裡,眼波流轉之間似能叫人的骨頭都酥了去。

這是話本子裡的經典開場。

對於男人來說,這一幕的驚豔一定大於驚嚇。

十七走近了一點,伸出一隻瑩白如玉的手,在鐵手的胸膛上嗔怪似的一點,道:“不是說要為我申冤麼?方才還摸了我的皮,現在又害羞什麼。”

她的指尖冷得刺骨,沒有一絲活人的溫度,柔軟的肢體和死人一樣冰冷,吐息濕冷的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一湊近,那股甜膩的香氣更濃鬱了。

鐵手沉吟了一下,鎮定的道:“對不住,為了查案一時有所冒犯,姑娘是這張人皮的主人嗎?”

說到“人皮”二字,他的語聲似不忍一般,輕輕的歎了口氣,分明是為查案而詢問,卻無端讓人覺得他的態度是柔和的,令人一點也不覺得冒犯的。

十七的眸光一轉,視線落在一旁空空如也的美人圖上,道:“你說那張人皮?是從我身上剝下來的,那時我還活著呢,一身的血, 衣裳都濕透了。”

她不是被活生生剝皮的可憐女子,卻用了對方的皮化作人形,這幾日不吃人心,已切實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切膚之痛,整個人要被撕裂一樣難捱。

鐵手的眸子裡帶了一絲歉意,道:“這樁案子既然落在我的手上,就一定會查個清楚明白,所謂天理昭彰,善惡有報,一定會還姑娘一個公道。”

他的聲音寧定溫和,並不如何震耳,卻自有一股令人信任的氣度,一瞬間喚起了身體中殘存的記憶,讓十七眼前一個恍惚,見到了美人皮的過去。

“公道……”

她不知身在何處,隻是隱約看見一個素色衣裳的女子跪在公堂前,哭泣祈求,而堂上的父母官一拍驚堂木,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娶之事乃是天經地義,你叫本官如何給你一個公道?”

一聽到這句話,似乎心口壓上一座大山,一股令人喘不上氣的絕望席卷而上,讓十七雙腿一軟。

鐵手一驚,伸手扶住她的肩膀,道:“姑娘!”

女人的身體過於柔軟、冰冷,像是一條沒有骨頭的蛇,幸而鐵手渾厚的內力、堅定的意誌都足以讓他壓下心中一切雜念,不像尋常男子一般失態。

“……”

十七一時說不出話來,她的失態隻有一瞬,可鐵手是一個陽剛的雄壯男子,臂膀火熱的燙人,對於畫皮這樣的豔鬼來說,實在是不可多得的獵物。

何止男子會貪戀女人的身體,這具冰冷的身軀也在渴望將他吞吃入腹,要麼挖出心臟,化作人皮的養分,要麼吸乾陽氣,叫他也化作陰間的鬼物。

這是死人對於活人的嫉妒。

人皮的主人死的太過淒慘,恨意滔天,她的記憶和情感困在這張人皮裡,此仇一日不報,此恨一日不休,這怨恨也在悄無聲息之中影響到了十七。

她定了下神,道:“我死的時候心中怨恨,曾立下誓言,從今之後天底下的男人見一個,就殺一個,如今做了鬼,倒是有人要還我一個公道了。”

鐵手不由自主的歎息了一聲,一雙眼睛在深沉的夜色裡,有比爐火更親切的暖意,他用一隻溫暖的、有力的手扶起了她,緩緩說道:“都過去了。”

伴隨著這句話一起傳來的,還有他身上源源不斷的暖意,仿佛連寒冬臘月的堅冰也可以被融化。

十七目光盈盈的望了他一眼,道:“對,都已經過去了,人也死了幾十年,還要什麼公道呢?”

一個堪比妲己的絕色美人,這樣柔順的伏在他的胸膛上,似乎做什麼都不會反抗一樣,鐵手卻生不出半分旖旎的心思,隻在心中憐惜她命途多舛。

他的神態溫文,道:“姑娘在我麵前現身,難道不正是為了來幫我破解人皮案,讓殺人真凶不再逍遙法外,也讓自己大仇得報、沉冤得雪的麼?”

還真不是。

十七掩唇一笑,道:“你是個正直有禮、胸襟磊落的好人,所以遇見人也都往好處想,可惜天底下的好人實在是少,這一回你猜錯了,大捕頭。”

她說一句話,冰冷的身體就壓近一分,到最後一句輕不可聞的“大捕頭”,幾乎已是在鐵手的耳旁吐息了,身上那一股甜膩的香氣也濃鬱到了極致。

“……”

鐵手一向處變不驚,談笑之間,麵對千軍萬馬也無所畏懼,這時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英偉的容貌上神色一點不變, 耳尖兒卻染上了一抹薄紅。

“人心尚且隔肚皮,更何況是鬼呢?”

十七伸出一隻沒有血色的手,輕輕放在他寬闊的胸膛上,道:“我的皮要壞了,不吃人心,我就要死了,誰叫你自己撞上來,非要當我的獵物。”

鐵手不閃不避,身姿和修竹一樣挺直,看起來氣定神閒,道:“姑娘不必自輕,以你的本事若是想要殺我,又何必多費口舌等到現在?更何況……”

他說了一半,忽的止住了話。

美人道:“更何況什麼?”

鐵手微微一笑,用一種俗世稱之為深情,而他本人可能一無所知的溫柔目光,一瞬不瞬的凝望著她,道:“更何況,我相信一個會說‘可惜天底下的好人實在是少‘的人,決不會做出害人性命的事。”

十七柔柔的笑了起來,若不是她的臉頰沒有一絲血色,幾乎讓人以為是害羞了,道:“不錯,我的確不是來害你性命的,難道你就沒聽說過麼?”

她的目光垂下來,落在鐵手的窄腰上勒著的係帶上,語聲輕柔的道:“夜深人靜之時,有一書生挑燈夜讀,忽有一美貌的女子前來,言願與其結夫婦之好,不求名分,隻求能與公子春宵一度……”

說到“春宵一度”,她的語聲十分輕柔,尾音中帶了一點勾人的笑意,撩的人心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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