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李府掛上了兩串紅燈籠。
這裡是李府——但更多的時候,人們稱呼它為芳月宅,儘管宅子的主人姓李,可在旁人眼中“芳月”二字,可比“李”出名的多。
小閣樓中,芳月夫人正在梳妝。
她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儘管已經不再年輕,眼角也生出了細紋,可江湖上追求她的年輕才俊卻可以從崇州一路排到汴京去。
一旁的侍女捧著銅鏡,道:“夫人,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下,反而要起身梳妝?”
她是個年輕的少女,容貌十分秀麗,隻是左眼無光,且瞳孔發白,竟是半個瞎子。
芳月夫人溫柔一笑,道:“今夜會有一位遠客來訪,衣衫不整可不是待客之道。”
她的心情看起來很好,這讓侍女鬆了一口氣——事實上,夫人已經一個月沒怎麼合過眼了,珍珠粉幾乎遮不住她眼下的青黑。
她放下銅鏡,給芳月夫人梳頭,小聲抱怨道:“是什麼客人,竟然這樣沒禮貌,不在白天登門,反而在大晚上擾人的清靜。”
芳月夫人不以為意,道:“你若是知道他是誰,就不會這樣說了……好了,快去沏一壺茶,等一會兒我還要向人家賠罪呢。”
——真是奇怪,是什麼樣的客人,夜半前來擾人清夢,卻反而要主人家向他賠罪?
侍女不再多問,小聲道:“是,夫人。”
過了一會兒,茶香四溢,小築之中隻剩下芳月夫人一個人,不知何時,天色竟已這樣的晚了,晚到連鳥叫與蟲鳴聲也消失了。
一道身影避開府中的守衛,在窗棱上一撐,悄無聲息的躍了進來,站立在屏風後。
這個人一身勁裝,高大雄壯,氣勢淵渟嶽峙,隱有“群龍之首”的氣度,一看就不是尋常江湖人——正是四大名捕之一的鐵手。
不等他開口,芳月夫人已起身,從善如流的對他行了一禮,道:“鐵手二爺,妾身出此下策,引你前來,實在是事出有因,還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與一介女流計較。”
說罷,還親手倒了一杯茶遞過去,態度之親切,一點也看不出“黑寡婦”的模樣了。
鐵手一揚眉,沒有接這盞茶,道:“賠罪就不必了,夫人不妨有話直說,如何?”
芳月夫人微微一笑,道:“二爺何必這樣警惕,妾身又不是敵人,況且不過是一杯清茶罷了,莫非二爺還怕妾身下毒不成?”
她的衣衫華麗,長裙上繡著一枝盛放的牡丹,花瓣上點綴的露珠竟是一顆顆珍珠。
鐵手沒有接這句話,而是在暗中打量了一下四周,道:“是不是敵人,可不好說。”
他視線所及之處,無一不是世上罕見的奇珍,燭台上的光線十分明亮,竟然是一顆又一顆夜明珠,代替了燭火,散發出光芒。
芳月夫人並不在意,從容道:“有的時候,敵人反而比自己人可信的多不是麼?”
說罷,她從袖中取出一隻信封,放在鐵手麵前的小桌上,彎眸一笑,道:“這是妾身的誠意,請二爺過目……您看,這樣東西是不是比銀子值錢的多?”
鐵手伸手打開,目光一凝。
這竟是一份供詞。
一份按了血手印,指控崇州知府搜刮金銀、買賣軍需的供詞,而且牽涉甚廣,若是把上麵的官員一一定罪,幾乎可以令蔡京與傅宗書一黨傷筋動骨。
芳月夫人撫了一下鬢發,柔聲道:“這個人是崇州上一任通判,不過現在麼,隻是一個無處可去、無家可歸的可憐人罷了。”
她笑了起來,道:“妾身收留了他一段時日,可一個女人家,為了名聲不好讓其久留,不知神侯府是否有這可憐人的去處?”
鐵手道:“自然是有。”
他氣定神閒的坐了下來,這不代表全然的信任,可至少也是一個接受示好的暗示。
芳月夫人嫣然一笑,道:“有一隻名貴的鳥兒,不慎把巢穴建在了朽木之上,旁邊還有一條毒蛇在虎視眈眈,不知天上的鷹隼是否可以仁慈的相助,讓它脫離險境呢?”
鐵手淡淡的道:“這隻鳥兒和毒蛇一起分食行人的血肉,日久天長,也學來了毒蛇的做派,鷹隼去救它,恐會被反咬一口。”
一個掌控一州經濟的女人,可決不是什麼無助的鳥兒,倘若誰信了這一段話,對她憐愛有加,那麼這人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芳月夫人幽幽的歎了一口氣。
她隻試探了一句,就已確定了一件事,決不能用對待其他男人的辦法來對付鐵手。
這個男人太過正直,眼中隻有對錯,不分男女——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