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邵龍為人俠義,嫉惡如仇,又在崇州當了七年的捕快,受過他恩惠的人不少,知曉三十年前玉十七娘一案內情的人卻不多。
二人為掩人耳目,連薛邵龍也沒穿捕快的官服,打聽了一下方士與冥婚的事,與芳月夫人的說辭一一對應,並沒有太大出入。
“九分真一分假,這些小事一查就知道真偽,沒必要騙人。”鐵手沉吟了一下,說道:“我隻是覺得,芳月夫人還有事隱瞞。”
比如芳月夫人府上的侍女,她們大多身有殘疾,卻不是被收留,而是在一年前被買回來的,這樣的“善舉”,是否太過刻意了?
買賣的途徑十分隱蔽,若非薛邵龍,他要查到這件事得費許多功夫——畢竟,人販子采生折割的行當死刑起步,可見不得光。
薛邵龍“嘖”了一聲,道:“我查這條人販子的產業鏈有小半年了,二哥不知道,那些個‘唱歌犬’、‘人熊’的製作有多麼殘忍。”
他的手按在刀上,道:“瞎眼、斷手的還好一點,還是個人樣,若非按律買家不做處罰,這一條罪就夠要芳月夫人的命了。”
鐵手心中不忍,道:“隻希望這些可憐的女孩子,不是被人故意弄成這樣才好。”
說是這麼說,可從采生折割之處買回來的侍女,有幾個是天生殘疾?這些可憐的女孩子,完好的身體被人刻意改造成了殘疾。
薛邵龍又道:“一年前芳月夫人去了趟汴京,回來後就買了這些殘疾的女孩子。”
似乎是蔡京的大壽,他爹寫了一篇文章痛罵其與傅宗書,還讓他全文背誦並默寫。
鐵手心下了然,大抵在那個時候,芳月夫人就發覺了蔡京對於商會的覬覦,所以開始謀劃與神侯府搭線,買來了這些女孩子。
是一種示好,也是一種威脅。
不過,不管芳月夫人的話裡隱瞞了什麼,至少有一點她沒有騙人——
在崇州城中,隨便問一個人,三十年前最美麗的女人是誰,都不會有第二個答案。
“當然是玉十七娘!三十年前,她可是崇州城中出了名的美人兒,隻不過嫁進陳府第二日就得了瘋病,不久便急症而亡了。”
老秀才的眼裡露出向往的神色,咳嗽了一聲,道:“遙想當年,老朽也有幸見過玉十七娘一麵,她在城門口與乞丐施粥,真真是梅形玉骨,一顰一笑,恍若神妃仙子……”
鐵手目光沉沉,雙手緊握,心道:她如此心善,卻落得這個下場,世道何其不公。
他見老秀才年事已高,衣衫陳舊,心中不由一歎,倒了一杯茶與他潤喉,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一塊碎銀子放進了老人家的口袋。
老秀才無知無覺,接過茶喝了一口,又道:“隻可惜,紅顏薄命……她家中兄長品行不端,意欲攀附權貴,竟讓玉十七娘與知府早夭的長子結了冥婚,害了美人的性命。”
說到這裡,他也不由扼腕痛惜,口中念著什麼“不當人子”一類的話,怒斥玉大郎。
薛邵龍聽出了幾分不對,道:“老人家這口吻,莫非是與玉十七娘的兄長熟識?”
“不錯,老朽與此人七年同窗。”老秀才痛心疾首,道:“這玉大郎貪歡好色,已有妻室,還常與人去花樓鬼混,見了權貴子弟就上前攀談自薦,說自己有個美人妹妹。”
“……”
鐵手聽得怒火中燒,他一生之中,還從未見過如此無恥之人——對親生的妹妹有不恥之思,竟還要拿她的婚事去換功名利祿。
再加上弑父一行,簡直萬死難贖其罪。
“他家中夫人日日以淚洗麵,有一次來尋他回家,還被打了一拳!老朽見他對女子下手,實在不恥,以後就不怎麼來往了。”
老秀才道:“不過也算是惡有惡報,玉大郎扼殺生父,被他夫人大義滅親報官懲處了,死了丈夫之後,李夫人就變賣了玉家的產業,聽聞後來離開崇州,嫁了個商人。”
鐵手頓了一下,蹙眉道:“李夫人?”
電光石火之間,他似乎抓到了一個細微的線索,又不太確定,道:“您是說玉大郎的夫人姓李,離開崇州之後嫁了個商人?”
老秀才一捋長須,道:“不錯,李夫人忍痛大義滅親,實在是一奇女子,也正是在李夫人之後,崇州才興起了再嫁的風氣。”
說罷,他也是唏噓不已,自行離去了。
聽完老秀才的話,鐵手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輕撫了一下懷中人皮畫卷,陷入沉思。
一旁的薛邵龍調整了一下腕甲,頗為遺憾的道:“可惜在下晚生了三十年,今生無緣得見玉十七娘一麵,還真是一大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