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
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走水。
鐵手的眉頭蹙出了一個“川”字,與薛邵龍對視了一眼,下意識將心上人護在懷中。
十七道:“怎麼了?”
薛邵龍出去看了一眼,見隻見到漫天火光,立刻又退了回來,臉色凝重,道:“很大的火,四麵八方都是,從芳月宅外邊燒進來的,想出去的話恐怕不死也要脫層皮。”
鐵手沉聲道:“是芳月夫人。”
不錯,這場火確實是芳月夫人放的。
她本不打算用這樣的法子,可客棧的線人來彙報,說薛邵龍請了一位神醫,一天一夜才從客棧出來,可能是在給什麼人看傷。
芳月夫人立刻就想到了鐵手,他不知遇上了什麼仇家,竟受了傷!怪不得方才進來之時臉色看起來不太對,似乎有一點蒼白。
薛邵龍可不是方士的對手,唯一能分庭抗禮的鐵手又受了重傷,一天才醒,打起來誰輸誰贏可就不一定了,芳月夫人心慌了。
活下去,才能站在更高的位置。
這一場大火下去,府中幾乎沒一個人能活著出來,縱然方士有法子活下去,女鬼也要受重創,一兩年之內沒工夫找她的麻煩。
這一兩年的時間裡,四大名捕的其餘三個人為了給鐵手報仇,又怎麼會放過他呢?
至於脫身的辦法,芳月夫人早就已經想好了,在三日之前,她見到鐵手後就命人將知府與蔡京一黨的罪狀和證人送去了汴京。
一個在鐵手身死之前,就已經倒戈投誠的柔弱女子,又送來了一份大禮,在宴請客人幫助鐵手查案時,家中不慎失火,被托付重任倉皇出逃……這個理由已經十分充分。
於是,在油脂、棉絮的幫助下,衝天的火光很快就燃了起來,若非崇州地處江南,空氣在夏季也十分濕潤,早就燒進大廳了。
“快快快,快關門,不要讓煙進來!”
薛邵龍開個門的功夫,一股嗆人的濃煙就竄了進來,撲頭蓋臉的灑了人一身,嗆的離門近的幾個嗆人臉紅脖子粗,一直咳嗽。
這麼大的火,而且濃煙滾滾,就是鐵手也沒把握毫發無損的離開,更彆提功夫比他差了一籌的薛邵龍,以及不懂武功的侍女。
一時間人心惶惶,啜泣聲不絕於耳。
而這時,啃食完了方士白骨的女鬼們已收起鬼相,變回了婀娜多姿的俏麗女子,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痕,對鐵手幾人行了一禮。
“奴家紅袖,謝過姑娘與兩位官爺的救命之恩。”手持墨筆的美人淚眼朦朧,對三人展顏一笑,道:“幾位的大恩小女子無以為報,來生願做牛做馬,結草銜環相報。”
鐵手:“……”
不知為何,他聽著這句話有點耳熟。
紅袖又垂淚道:“奴家姐妹幾人,儘管是被人脅迫,卻也做了不少傷天害理之事,已無顏麵在這世上苟且偷生,倒不如散去這一身的鬼氣滅去大火,助二位脫困官爺。”
“這——”
鐵手才要開口,五個美麗婀娜的女鬼已走上前,對他盈盈一拜,祈求他不要拒絕。
“沒有人可以替死去的人原諒我們。”
浮月撫了下眉心的朱砂,道:“自我殺了人那一日起,就再也沒有一天不痛苦過,死亡並不可怕,而是一種解脫……我等待這一日,已經太久了,或許已有幾十年了。”
美人們神色哀戚,誰也不想做一個見不得光的怪物,靠吃人心存活下去,而且大火已燒到了門口,濃煙滾滾,時間並不多了。
鐵手思忖了一下,鄭重的對女鬼們行了一禮,道:“今日若能脫險,在下必不忘各位姑娘的恩情,待此間的事了,就一一把各位姑娘的人皮送回家鄉,立一座衣冠塚。”
這不是交換條件,他一直有這個打算。
薛邵龍收刀入鞘,也開口道:“既不是主犯,按律也該從輕發落,況且是被人脅迫的,姑娘們大可不必如此自責,每年清明,我會著人拜祭供上香火,以謝救命之恩。”
女鬼們一聽,登時血淚盈眶,對於她們來說落葉歸根,死有香火已是最好的歸宿。
不過,在滅火之前,薛邵龍凶神惡煞的一人分了一張紙,道:“寫!把罪行都給小爺寫下來,寫完再按個手印兒,沒筆?沒筆就咬手指頭,寫個血書,彆逼我動手啊!”
商人們氣的哆哆嗦嗦,又不敢真的和他作對,隻能一個個咬破手指,用最快的速度寫下自己的罪行,按了手印,交給薛邵龍。
鐵手:“……”
他沉默了一下,自我反省了一瞬間,不過是火苗快要燒到身上了,濃煙才嗆昏過去兩個人而已,怎麼可以忘記先去審問犯人?
十七也一時無語,真誠的道:“薛捕頭果然是臨危不懼,不拘小節,俠肝義膽。”
薛邵龍道:“哪裡哪裡,謬讚謬讚。”
美人兒一向對他不假辭色,難得誇了三句,實在叫他沒法不心中暢快,可一想到這幾個可憐的女孩子,又忍不住難過,悲傷。
等他拿到了所有供罪證詞,鐵手也收起了五張人皮畫卷,風情各異的美人兒們嫣然一笑,親密的挽著手,投身進了火海之中。
一刹那間,刺骨的寒氣從地底升起,將灼熱的空氣一掃而空,十七在意識之中問係統:“這幾個女鬼會有轉世投胎的機會嗎?”
係統道:“以我有限的知識告訴你,小世界沒有輪回,它們的法則裝不下這個。”
人死之後,本就不該被怨恨強留在這個世界上,塵歸塵,土歸土,才是一切正道。
係統道:“隻有高級世界才有輪回,除非這個小世界有人武破虛空,打破規則,或者和其它世界融合,不會這種幾率很低。”
十七沒有回答,她悵然地看著美人們解脫的神情,忽然做出了一個決定,在鐵手催促到“快回到畫卷中去”時,對他嫣然一笑。
“我也幫你去疏散侍女,不要擔心。”
火勢減弱,商人們已四散奔逃,留下嗚咽不止的侍女們,她們大多身有殘疾,又都是膽子不大的女孩子,不敢自行離開火海。
“你就跟在我身旁,不要離開。”鐵手的語聲很急促,也很嚴肅的道:“大火已經燒斷了橫梁,若是砸到身上一塊,輕則骨斷筋折,重則當場斃命……你可是碰不得火的!”
十七掩唇一笑,道:“好。”
不知為何,鐵手心中升起了一種不安的感覺,不過四周的火勢雖小了些,餘下的濃煙卻更為致命,若是吸入過多可能會致死。
他用水打濕了帕子分給侍女,小心的捂在口鼻上,與薛邵龍一起帶路出去,不斷用內力震開頭頂斷落的橫梁,濺起滿地灰塵。
“……”
十七看著他的背影,指尖蜷了下,轉身向火海踏出一步,火苗一瞬間就燃上了她的裙角,體內的鬼氣一絲、一絲的逸散開來。
鐵手心頭一悸,猛地回過頭來——
美人輕輕的退後了一步,纖細的身軀立在火海之中,目光柔和的凝望著他,猙獰的火舌一點、一點的舐上她瑩白如玉的肌膚。
她自若的撫了下如雲鬢發,星子似的眸中映出一片火光,柔聲道:“在沒有化作鬼身之時,妾身也已害過許多人的性命了……”
“不、不,這決不是你的錯……”
鐵手肝膽俱裂,雙目赤紅,一股莫大的痛苦在一瞬間襲上心頭,幾乎是用儘了全力向火海衝來,啞聲道:“不要做這樣殘忍的事,你當時還沒有意識,那不是你的錯。”
美人的眼睫顫了一下,哀傷的看了他一眼,道:“浮月說的對,沒有人可以替死者原諒我們……你記不記得答應過我什麼?”
她淚盈於眶,說:“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我說的話,你一定要記得,不準忘。”
鐵手目眥欲裂,叫道:“十七!”
這一聲急促、低沉的呼喚,似乎連胸腔中的血也一起嘔了出來,任誰也想不到,這英偉的男子,竟也有這樣悲痛欲絕的時刻。
她的身體如被燃儘的紙鳶,碰一下,就化作一捧豔麗的梅花,在半空之中緩緩的消散了,隻留下一句令鐵手想不明白的話來。
“……還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