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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今泉昇就開著他那輛重獲新生的科帕奇,去造訪了白石正千仁。
從東京遊戲博覽會死裡逃生後,他就帶著一身零零碎碎的小傷。
其中最嚴重的,大概就是他那縫了好幾針的左臂。
昨天在浴室裡時,降穀零為了不讓他的胳膊沾水,不僅在他手臂的紗布上套了一層防水布,外麵還嚴縫密合地繞了好幾圈防水膠帶。
事後零的脖子都被質地過硬的膠布紮得通紅一片。
雖然降穀零沒有表達任何不滿,最多就是撓撓脖子,但今泉昇卻偷著樂了好半天。
但是不可置否,用帶著傷的手臂去開車,其實有點吃力。
雖然左臂沒傷到筋骨,但動作起來隻要牽扯到皮肉,那股烈火灼燒般的刺痛就會徑直衝向大腦皮層,令他頭皮一陣發麻。
“真是羨慕川江熏。”到達目的地時,今泉昇難得為他的傷痛感慨了一句。
要是有川江熏那種驚人的自我修複能力,他就不需要擔心養傷問題了。
【那還真是可惜。】
彈窗跟著他歎了口氣,接著開始扯起皮來:“要不你趁現在去問問朗姆,還有沒有機會變成實驗體?”
這可真是今日最佳地獄笑話。
今泉昇翻了個白眼:“得了吧——”
他將車子停在了宅邸附近的街邊,拉下手刹後,又恍惚想起一個始終在困擾著他的事情。
“對了。”他叫住了彈窗。
“有個問題,我一早就想問了。”
【什麼問題?】
今泉昇沒準備和它客氣,更不打算拐彎抹角,隻以一副極其平靜的姿態,問道:“你是怎麼變成一團電子數據的?”
彈窗曾經是一名人類。
正如它自己所言,在生而為人時,它活得有些失敗。
對於這個說法,今泉昇無比讚同。
【老實說,我其實非常想一字不漏地將這件事告訴你。】
彈窗回應這個問題時,同樣很平靜。它並不為此感到冒犯,甚至沒有拖泥帶水。
接著,今泉昇就聽到那道人工擬合的電子音輕飄飄地答道:【但是很遺憾,我不知道。】
今泉昇哽住了一瞬:“……不知道?”
【對,我不知道。】彈窗直言。
【關於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副鬼樣子的,我心裡大致有數——無非就是那個組織的手筆。】
【但是,在我變成這副樣子之前發生了什麼,中間又經曆了什麼……抱歉,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完全不記得了。】
坐在駕駛座上的黑發男人擰了擰眉頭。
“你的記憶有缺損嗎?”他不確定地問。
【很多。】那道機械音篤定地答道。
【21世紀,人類大腦的普遍容量為77TB——看似是個龐大數字,但這些容載量,甚至無法讓一個普通人銘記自己的一生。】
它的聲音有些飄忽:【而我的本質,隻是一團沒有實體的數據。】
【數據能夠伴隨無線網絡無處不在,卻也脆弱到可能隨時消散。最初被轉化為電子數據時,我的情況極其危險——非常虛弱,大概隨便來個殺毒軟件,都能把我清繳的一乾二淨。】
【就像電腦的磁盤滿了,就會提醒主人清理文件,釋放空間……】
【雖然這部分數據的缺失非我本意,但從我“存在”開始,就不曾得到那部分記憶。】
【所以,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黑發青年聳了聳肩膀。
他拔下車鑰匙,拉開了旁邊的車門,步姿輕盈地走向了那棟熟悉的宅邸。
“沒關係。”今泉昇和緩地說。
“正因為你忘記了,所以才會需要我。”
他笑了一下。
“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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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正千仁對於晨間的造訪,並不意外。
雖然上次他看見侄子頂著一身即便穿著長褲長袖,也無法被完全遮蓋的繃帶時,的確實實在在地大發雷霆過。但他現在氣消了,餘下的便是擔憂和無奈。
穿上正兒八經的警服站在隊列裡時,今泉昇像是那個最為服從組織命令、最為恪守規章製度的警察——但事實並非如此。
當聽說侄子被調到搜查一課後,白石正千仁其實私下觀察過他。
他的侄子脾氣倔強,又過分執拗。雖然他從不張揚,但鮮少循規蹈矩,因此他總是縱容手下的警察以離經叛道的方式辦案子。
他的心中自有一把尺,以特彆的角度丈量著世間的善惡。
白石正千仁覺得這不是什麼壞事。
因為那些乖巧聽從上頭指令的警察,往往都是第一個脫離群體的。
但是……
“不行。”白石正千仁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我不同意讓你現在就回來。”
“你身體什麼狀況你比我心裡有數,但凡再讓你碰上個案子,你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折騰死自己。”
白石正千仁拎著公文包,鏡框下的眼眸猶如鷹隼般銳利。
他將宅邸的大門朝前推了推,朝身前的青年冷淡地:“讓一讓,我要去上班了。”
站在對麵的今泉昇並不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