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1 / 2)

當費霓護著父母一起到樓下的時候,她的鞋已經被踩得不成樣子,耳朵裡仍是隆隆的響聲,像是置身一個龐大的工廠車間,機器的聲音被擴音器無限放大,這聲音要是在夜晚單純出現,準會招來一片罵聲,而現在伴隨著嘩嘩的玻璃碎響,帶來的隻有驚惶。

費霓露出來的腳後跟不小心碰到在晃動中掉落的碎玻璃,地麵仍在晃,這次是左右晃,費霓渾然忘記了疼痛,她抓住母親的肩膀,防止她摔倒。

樓下擠滿了人,樓裡的人差不多都出來了,費霓耳邊有汪汪聲,叫得很凶,二樓的老太太抱著她家的旺財一起下來了。旺財叫得很凶,可這跟其他聲音一比卻顯得微弱極了。

四周的人都在議論剛才發生了什麼,還有人依然沒識彆出這是地震,認為牆體是被大貨車給撞了。他們的心情還停留在過去的驚恐中,來不及想到以後,互相交流著震動時自己的感受。有的女人此時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布料過少,想要上去拿,被人攔住了。

在生命麵前,羞恥心顯得多餘。或者說根本沒有羞恥的必要,因為誰也不比誰好到哪兒去。

南邊劈來一道紫光,在混亂的晃動中,費媽看上了女兒腳上的血。

可誰也沒有多餘的布料包紮,費霓隻穿著一個單薄的睡裙,周圍跑出來的人也大多隻穿了內衣,或用床單被單裹著,腳上的鞋有人一隻,有人兩隻,還有人在下樓過程中跑掉了兩隻鞋,此時赤著腳站在隨時可能開裂的地麵上。

費媽當即指示老費把外麵的背心脫掉,老費也沒猶豫,一把把脫下的背心給了女兒,讓她趕快包紮止血。

費霓低頭包紮,腦子不停地轉,“樓下不能呆了,萬一樓倒了怎麼辦,咱們去馬路上避避吧。”

老費把女兒的意見告訴了鄰居,一幫人向著馬路走。

“怎麼樣,腳疼嗎?”

“不疼。咱們走快點兒吧。”

費霓根本沒時間思考她的腳疼不疼,那實在是無關重要的小事。

等到地麵恢複平穩,費霓的腦子越來越有時間想彆的。

費家老兩口很擔心自己的女兒:“也不知道老二怎麼樣了?她還有個癱瘓的婆婆……”

老費發了話,讓老伴和女兒在這兒呆著,他去看看二女兒。

費霓自然不能同意,“您要不放心,你們在這兒呆著,我去看。”

“你不能去,你的腳本來就傷了,不能走路。天又這麼黑,你去了,我們得擔兩份心。再說你要出了事,彆說我和你爸受不了,也沒法跟小方交待。”

“沒事兒,就一點兒小傷口。再說我眼也總比您二老好使。”

費霓有些後悔,昨天她真不該叫方穆揚走,他要是在,她還能騎著自行車去看看自己的姐姐,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方穆揚住頂層,招待所的樓很有些曆史,也不知道會不會出事。她想應該不會那樣慘,總不能可著一個人讓他倒黴,他才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可也說不定,人要是倒黴,總會有黴頭自動觸上來。

費霓雖然擔心自己的姐姐,但理智尚存,見無法說服自己父母,便以一種無可辯駁的語氣說道:“我姐住的樓今年加固過,又是二樓,我想應該跟咱們一樣已經到了樓下,她那兒還有一老人照顧不來呢,你去了反而給他們添亂。您不是不放心我現在去嗎?那天亮了我再去看。就這麼定了。”

費霓的話在這個家裡很有些分量,尤其是遇到事兒的時候,她的父母沒再說彆的。

費霓站在馬路上,一顆心提著,惶惶然。幾個小時前,方穆揚還在水房裡洗碗。

她帶著父母跑出來的時候聽到了瓷片碎掉的聲音,大概是碗被晃到了地上,那聲音很脆很刺耳。

混亂的時候,費霓的思維很清晰,就是要帶著父母脫離危險,而現在暫時脫離了危險,她的腦子卻很亂。

在一片混亂中,她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聲音越來越近,她深呼吸去辨彆這聲音的音色,喊她名字的人聲音已經啞了,但仔細聽還是她熟悉的那一個,她意識到這是真的,一顆心放下了一半,但因為確定了聲音的主人安然無恙,又開始覺得丟臉,一條街避震的人都聽見他在喊她的名字。喊一下她的名字,就按幾下車鈴,車鈴聲又急又脆,與他沙啞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不允許被叫的人聽不見。即使覺得丟臉,也不妨礙費霓上前招手,大聲喊:“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她真怕他再喊下去聲帶就壞掉了。

車鈴終於不再響。因為按車鈴的人找到了他要找的姑娘。

費霓幾乎有些討厭方穆揚了。她並不比路上的誰穿得更不得體,畢竟周圍還有隻批一件床單的人,但現在因為方穆揚,人們都看著她。天還暗著,可方穆揚拿著一隻手電筒,像給她打了一束追光,她毫無防備地成了舞台上的人。比燈光更讓她不自在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已經紅了,死死地盯著她,把她釘在那裡,好像最吝嗇的人去買東西,立誌找到一點瑕疵去討價還價,唯恐有一點沒注意到,方穆揚就這麼看著她,確認她還是昨天見到的那一個。費霓穿著無袖的裙子,裡麵沒有穿胸圍,剛才走路時皮膚和布料摩擦的疼痛這時找上門來。其實早就疼了,但因為當時想彆的也就忽略了,此時疼痛和羞臊一起湧上來。

此時各種情緒彙聚到一塊,她忍不住催促方穆揚:“趕緊把手電筒關了。”

方穆揚的手電筒打在費霓的腳上,“你的腳怎麼了?”

“你嗓子怎麼這麼啞?”

方穆揚說:“一會兒就好了。”

費霓也很輕鬆地回答方穆揚的問題:“一點兒小傷,早就包紮好了。”

“真沒事兒?”

“騙你乾嘛?”

他衝她笑,她也忍不住笑了。他穿得並不比她好到哪裡去。方穆揚穿了一件黑色背心,米白的短褲未及膝蓋,腳上趿著懶漢鞋,露出腳後跟。還不如上次睡覺時穿得好,背心的下圍卷起來,一點兒都不利索。

兩人對視著笑。

過了好一會兒,費霓才想起方穆揚的手電筒沒關,她去關他的手電筒,兩個人的手碰在一起,費霓的第一反應不是縮回手,而是把手電筒關掉。

天還暗著,方穆揚握住費霓的手遲遲不鬆開,在她的手裡偷偷畫她的像,刺得費霓手癢。

費霓這時並沒忘記她的姐姐,正好方穆揚帶來了自行車和手電筒,她不用等天亮再去看。

方穆揚說他帶費霓去,費霓跳到了自行車後座,按方穆揚說的,雙手摟著他的腰,他的背心濕了個透,同時手裡拿著手電筒,跟安全一比,其他的隻能丟一邊了。

方穆揚要跟她說話,費霓攔住了他,“你還是不要說話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喝上水,你還是省著點兒嗓子用吧。”

他仍用那沙啞的聲音問她:“我聲音不難聽吧。”

“難聽死了。”

“你再摟緊一點兒,一會兒要有餘震,地一晃,把咱倆分開怎麼辦?”

“我已經摟得夠緊的了。”

“我怎麼沒感覺?”

費霓知道他在逗她,拿手電筒杵了他的腰一下,“這下你有感覺了吧。”

勁兒太寸了,方穆揚疼得嘶了一聲,“你可真是能文能武啊。”

“你沒事兒吧。”

“你說呢?”

“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給我揉兩下,我就原諒你了。”

費霓出於愧疚,真給他揉了幾下,“還疼嗎?”

方穆揚很大度地表示可以了。

正如費霓所想的那樣,費霓二姐家的樓房因為今年剛加固過,受損不如她家的樓那麼嚴重,沒有牆皮大麵積脫落出現。

費霓二姐的婆婆也被轉移到了樓下,老太太雖然腿腳不能動,但一直做些零工,她晚上熱得睡不著覺,在床上糊火柴盒,地震來了,老太太是第一個發現的。

費霓的心徹底放下了。

方穆揚在這種情況下第一次和費霓的姐姐姐夫見麵。

他仰頭看了看天,問費霓姐夫:“你家有帳篷嗎?”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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