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柳薇不提取消婚約,侯府便也不取消。因為柳薇一旦嫁入,雖還名為結親,但已實為衝喜。
對定安候夫人來說,哪怕有一點能救她兒子的希望,她都會去嘗試,所以侯府才會想將原本定於秋季的婚期推前到春末。
處於這樣的前提下,就算侯府知道是郭慧蘭騙了她,但隻要她自己不知道,侯府也不會去好心提醒。
雖是如此,柳薇也不介意做這個衝喜人。
她和侯府的婚約,現在就是一則交易,她這個孤女借侯府的勢,侯府借她衝喜,各取所需。
侯府不願意,她自己也有法子報複陳府,奪回財產,不過稍微費點力,但有輕鬆一點的路誰又願意受累。
單看侯府怎麼選。
定安候夫人定定地看了柳薇一會兒,慢聲道:“後日,我會正式上陳府,兩家一起商議婚事。”
柳薇淡淡一笑,“靜候。”
談好此事,柳薇並未在侯府久坐,就帶上秋雨離開了。
秋雨走的時候看到繁華的侯府,在心裡遺憾感歎,若不是柳薇嫁進來就要當寡婦,以侯府的條件其實不算差,至少不缺吃的。
可惜呀,這世道女子艱難,寡婦更難,柳薇背後又沒個支撐,以後還不定被怎麼欺負呢,想來過得會比在陳府還慘,畢竟陳府沒有隨便打人的主子啊。
秋雨唏噓著,揉著裝了一肚子糕點的肚子,爬上了回府的馬車。
*
陳府。
柳薇將後天侯府夫人會來議婚之事告訴郭慧蘭。
郭慧蘭臉上難受的表情完全不是裝的,“薇薇,舅母真的不忍見你嫁去侯府受苦,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隻要婚禮還沒舉行,你都可以反悔。”
“人無信而不立。”柳薇歎道,“這個道理,我很小的時候就聽祖父說過,更以此深受父母教誨,想必舅母也知道,是不是?”
“是……”郭慧蘭心不在焉地附和著,是她的錯覺嗎?怎麼總覺得柳薇這話意有所指。
“所以人不能食言而肥。”柳薇認真道,“說到就要做到,若不能,豈非成了背信棄義的小人。”
郭慧蘭心底嗤笑一聲,不以為然。
既然有這麼大的覺悟,那怎麼之前還將這樁婚事視為火坑,如今私底下又一直和情郎保持聯係,真是不要臉。
既然婚事舉行已是必然,看著這樣的柳薇郭慧蘭忽然覺得倒也好,到時候柳薇隻會跌得更狠。
柳薇看著郭慧蘭快要溢出眼底的算計,亦暗笑了一下。
稍後,郭慧蘭問了兩句楚珺的事,見兩人並沒有提及通信的事,她放下了提著的心。
這時候外麵的丫鬟通傳,說四姑娘來了。
四姑娘就是陳凝淑,雖是府中唯一嫡女,但上頭還有三個庶女姐姐,她排行第四。
前世原主從郭慧蘭口中得知那些算計後,回去就病了。
就算她身家清白,可一介孤女,無權無勢,又如何去向已經是三品的誥命夫人討回公道。更彆說那時候她在彆人眼裡,已是一個千人枕萬人騎的下賤妓子。
於是隻能眼睜睜看著仇人逍遙風光。
原主的仇恨無處發泄,憋悶在心裡,越病越重。
然後某一天,病中的她恍惚聽到窗外傳來了喜樂聲,還有熱鬨的鞭炮聲。
她問照顧她的丫頭,外麵怎麼了。
那丫頭說,是陳府在辦喜事,嫡女出嫁。
這陳府嫡女就是陳凝淑。
當初她的私奔雖然讓陳凝淑受了影響,但那時候陳凝淑才十二,還不到議親的年紀,影響也有限。多年過去,那點影響也早已消弭。
如今舅舅官運亨通,到他那個位置,已經沒多少人敢再提及當年事。
就算再提,口風也變了,當年尚且有許多人笑話,但現在再提,俱是同情。覺得他們好心收養她一個孤女,孤女卻恩將仇報,做出私奔這等不知廉恥的事,連累舅家,錯並不在陳府雲雲。
丫頭打開了窗戶,喜樂聲更加清晰地傳了進來。
丫頭豔羨的聲音也不停傳來,什麼夫家官拜二品,家風清正,什麼四十無子方可納妾,書香人家……
在這些混雜刺耳的聲音裡,原主嘔出一口血,死在窗外那一片喜慶的氛圍裡。
此時的陳凝淑,還不是丫頭口中頗具家世才情的陳府嫡女,她才十二歲,連麵上的神情都還不能做到很好地遮掩。
她一進來,一雙美目首先就刺向了柳薇頭上戴的發飾,又掃過她的耳垂、胸口瓔珞,反正,凡是目之能及,皆逃不過她的搜尋。
柳薇道:“淑姐兒回來了。”
陳凝淑一雙眼睛發紅,氣得腦子都開始發懵了,哪還想得起來回應柳薇。
還是郭慧蘭拉了一下陳凝淑,陳凝淑才不自然地喊了柳薇一聲表姐。
柳薇愉快地應了一聲,然後道:“你才剛回來,想必有話要和舅母說,我就先回去了。”
走了兩步,柳薇又回頭道:“舅母,等會兒我讓秋雨把我今天戴的這些東西送過來。”
楚珺已經回來了,郭慧蘭哪裡還能讓陳凝淑再戴這些東西,忙開口道:“不用,你留下吧,隻要你不嫌棄是淑姐兒戴過的。”
“怎麼會呢。”柳薇笑了笑,轉身走了。
剛出屋子,就聽到裡麵傳來陳凝淑憋不住哭腔的質問聲。
小孩子珍愛的東西被家長問也不問一聲就拿去送給旁人的感覺,柳薇雖沒親自體會過,但也知道這中感覺會有多糟糕。
陳凝淑大概有好幾天時間不能睡好覺了。
回到院子,柳薇換上輕便的衣服,摘取那些沉重的首飾,一股腦地堆在化妝鏡前。
秋雨給柳薇梳著頭發,眼神時不時就往那裡看一眼。
柳薇拿起一枚發釵,“秋雨,喜歡嗎?”
秋雨點頭:“喜歡。”
這麼好看的發釵,誰不喜歡。可惜她隻是一個丫鬟,還是個主子不受待見的丫鬟,平日連個打賞都撈不著,哪有體己來裝扮自己。
她如果是四姑娘的丫鬟就好了,聽說四姑娘對身邊的人很大方,手也寬鬆,經常打賞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兒給身邊人。
遺憾地這麼想著,秋雨就感覺發髻上一重,多了一枚鑲嵌著紅寶石的發釵。
正是柳薇剛才把玩的那枚。
“小姐?”秋雨吃驚。
柳薇道:“看你喜歡,賞你的。”
秋雨驚道:“這,這太貴重了。”
“再貴重還能重過你我的情誼?”柳薇漫不經心地說,又拿起一副耳環並一個手鐲給秋雨戴上,“這些年,你兢兢業業伺候我這個主子,也沒什麼好回報你的,就送你這些吧。”
秋雨心裡也很心動,頻頻看向鏡子裡被發釵襯得顏色都好看了幾分的自己。於是嘴上推辭著,手很誠實地沒再推拒。
這個朝代對首飾材質的佩戴沒有規製要求,金銀玉石寶石誰都可以戴,隻要你有錢。
秋雨得了柳薇的賞,一時間舍不得摘下來,傍晚去大廚房取餐的時候,也帶著這些首飾去的,神情間頗為炫耀,生怕彆人看不到她身上的東西。
她這副做派落入陳凝淑身邊人眼裡,於是秋雨在取完餐回去的路上,就被人帶去了陳凝淑的院子裡。
陳凝淑今天氣得晚飯都吃不下,見戴著她最愛發釵進來的秋雨,當即就氣得拿起旁邊的茶碗砸向了秋雨,“你當自己是個什麼,也敢戴我的東西!”
這話雖也罵秋雨,但更多其實是罵柳薇。
柳薇聽不見,卻嚇慘了秋雨,額頭被砸了個大包都不敢吭聲。
她也是得意忘形了,隻想著炫耀一番後就摘下來,以後就私底下自己戴一戴美一美,沒想過會捅到陳凝淑的心窩子。
不過,她若能想到,早攀上高枝兒了,哪能直到現在都還留在柳薇身邊,最後做了背主的狗。
秋雨戰戰兢兢地把發釵等首飾摘下來,作勢要還給陳凝淑。
這更氣慘了陳凝淑,一個下賤奴仆戴過的首飾還想讓她再戴,這個秋雨也跟她的主子一樣,誠心侮辱她是吧!
陳凝淑有一腔的怒氣要發,秋雨撞上去,頓成了出氣筒。
*
秋雨提著餐盒一瘸一拐回到柳薇院子時,額上頂著包,臉頰紅腫,上麵有清晰的巴掌印,眼睛泛著淚,好不可憐。
柳薇正悠哉地喝著春蘭斟的茶水,吃著離開侯府時侯府送的糕點。
見到秋雨的這番慘樣,柳薇掩嘴作吃驚狀態,“秋雨,你怎麼被打成這樣?我等餓了都不見你回來,問了一下才知道你被叫去了淑姐兒院子裡,莫非是被淑姐兒打的?”
秋雨陰陽怪氣指責,“小姐何必明知故問!”
秋雨不敢說陳凝淑的壞話,隻得怨怪柳薇。
若真要賞她,賞什麼東西不好,偏偏賞陳凝淑的東西,這不誠心要讓她挨打嗎!
剛才在陳凝淑那裡挨打時,聽陳凝淑的意思,柳薇是故意把這些東西賞給她的,目的就是為了借她手羞辱陳凝淑。
這的確是柳薇的用意,她就是故意惡心陳凝淑。
你瞧,我把你珍愛的寶貝賞給你眼裡卑賤的奴仆了,被卑賤之人佩戴過的寶貝,你這個主子還戴得下去嗎?
陳凝淑的表現也沒讓柳薇失望,她覺得東西被柳薇戴過她還能忍一忍,但被作為奴仆的秋雨戴過,就仿佛寶貝被臟臟的東西玷汙了。
明明肉痛無比,卻又始終充斥著一股惡心感,舍不得,卻又不得不丟棄。因此憋出的一肚子怒火,可不得朝外發麼。
但她也不想想,這些本該就是原主的東西,她不願意戴彆人碰過的,柳薇就願意戴彆人戴過的?為什麼還一副柳薇搶了她東西的氣憤樣子。
再說秋雨,她若知道自己的地位和斤兩,就不該收下;收下了,也不該戴出去炫耀。
她蠢得讓柳薇連遮掩算計她的想法都沒有。
偏她還真一腳踏進去了,怪誰?怪她自己貪唄。
麵對秋雨明目張膽的指責,柳薇隻是用手帕擦擦糕點屑,然後叫來春蘭,指著秋雨,“給我掌嘴十下。”
春蘭愣了下。
秋雨也愣住,掌誰的嘴?
柳薇要打她?!
掌嘴而已,比起秋雨背主算計,導致原主被迫淪落風塵受過的那些苦,秋雨今天這頓打算什麼。
那些醃臢地方為了讓女子老實,懲治的花樣多不勝數。原主剛被賣時,因為不願妥協,挨過的打比這重多了。
柳薇慢條斯理地看春蘭一眼,“要我說第二遍?”
春蘭忙回神,上前壓著秋雨就開始揮巴掌。
秋雨被扇了兩下才回神,然後尖叫:“你居然打我!你憑什麼打我!”
秋雨一貫在原主麵前沒大沒小慣了,在這個院子裡幾時吃虧這樣的虧,自然不服。
柳薇道:“再加十下。”
才剛打夠十下的春蘭於是隻停了停,就繼續了。她力氣比秋雨大,任秋雨氣瘋了也無法反抗。
柳薇看著秋雨,眼神涼薄,“叫夠了就停,不停就再加十下。”
於是秋雨的聲音越來越小。
春蘭不敢留手,二十下結束,秋雨的臉已不能看了。
看著老實委頓在地的秋雨,柳薇搖頭歎氣,語重心長:“秋雨,淑姐兒打你,定然是你犯了什麼錯,你怎麼怪起我了?往日我也舍不得責怪你,可眼看我就要嫁入侯府,那地方規矩有多嚴苛你不清楚?日後你隨我進入侯府,私下裡隻有你我也就罷了,但在彆人的地盤,你以後再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哪天得罪了旁人,怕就不能隻掌嘴輕鬆了事。”
柳薇摸出絲絹,給秋雨擦擦嘴角的血跡,然後將絲絹塞進她手裡,又拍拍她手背,“好了,下去反省反省吧,你傷好之前就不用來伺候了,且讓春蘭跟著我。”
說完,柳薇起身抻抻腰,轉身往房裡走了。
秋雨看著柳薇的背影,眼睛已經恨得充血,心裡第一次對柳薇生起了仇恨的怒火。
虧得她之前還有些同情被舅母坑害的柳薇,現在看來是她慈悲心腸了!
柳薇對秋雨的維護看重是滿府皆知,雖然在他們看來秋雨在柳薇麵前過於沒規矩,但那是人家主仆的事,如郭慧蘭這樣沒安好心的人,哪會多事去替柳薇管教秋雨。
平日從未見過柳薇責備秋雨,如今卻舍得下手掌嘴了。
郭慧蘭難免要問一句,心裡有點擔心是不是秋雨做的事被發現了,畢竟秋雨太蠢了,要不是她跟柳薇最久,最得柳薇信任,她也不想用秋雨。
柳薇將昨天侯府規矩嚴苛那套說辭拿出來敷衍郭慧蘭。
不是被柳薇發現了什麼不對,郭慧蘭也就問問了事。
反正不過一個不起眼的丫鬟罷了,又沒被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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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過去,就到了和侯府約定商議婚事的日期。
這一日朝上休沐,陳鴻這個一家之主也在。
在算計她的這些人中,原主最恨的人是郭慧蘭,其次是趙四,然後是秋雨、陳凝淑……陳鴻這個舅舅,排在最後。
這樣看,好像原主是恨對的,畢竟排在前麵這些人都是切實地對她做過壞事的人。陳舅舅這個在私奔事件中從頭到尾都沒什麼存在感,仿佛隱形了一般的人,在原主這裡,自然是要乾淨很多。
可叫柳薇來看,陳府最惡毒的人,就是陳鴻。
這世上有多少惡事,皆是女子出頭做下,她們身邊的公公、丈夫、兒子,作為利益既得者,卻始終像個隱形人一般,毫無存在感。
待事情揭發,女子背著滿身罵名,什麼最毒婦人心……而這些公公、丈夫、兒子,乾乾淨淨,光風霽月。旁人都會說,怪他們做什麼呢,他們也隻是被毒婦欺瞞了啊。
看看,多無辜。
但夫妻一體,郭慧蘭做的這些事,陳鴻當真一無所知麼?
他主動拿著信物去侯府重提婚事,難道不是想借侯府權勢?他若真心疼外甥女,早該以一家之主的身份主動去侯府要求取消婚事。前世他官運亨通,焉知不是侵吞柳家產業後拿錢去打點的結果。
這一家子,就是爬在柳薇身上吸血的蛀蟲,不止喝光了她的血,還連皮肉都一起扒了,聚餐一樣,大嚼特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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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量婚事,用不著柳薇這個女兒家出麵。
婚期定在一個月後。
對於侯府這樣的人家來說,哪怕有一個月時間做準備,但依舊顯得倉促。但沒辦法了,侯府世子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侯府怕等不到婚期,侯府世子就在某次長睡不起了。
婚期定下沒幾天,侯府四處派發請帖,要給家裡的龍鳳胎辦一場宴會,算是向京城貴族圈子宣布他們的正式回歸。
柳薇這邊當然也收到了楚珺發來的帖子。
侯府辦宴,來的自然是門第相差不多的名媛公子,若非有個柳薇,以如今的陳府,還沒資格被邀請參加。
柳薇剛拿到帖子,郭慧蘭就假借關心之名叫來柳薇殷殷叮囑一番,然後再讓柳薇明天把陳凝淑也帶去,到時候姐妹之間有個照應。
柳薇點頭說好。
第二天,陳凝淑早早地就在郭慧蘭的院子裡等柳薇。
柳薇見她打扮得很是隆重,揚唇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