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識字的人,要怎樣才能念出一篇他眼裡的天書?
大抵隻有神靈附身了罷。
趙四沒有被神靈附身,所以麵對柳薇的逼喝他連一聲都沒能發出,隻有額頭冷汗愈冒愈凶。
這下,誰還看不出口口聲聲和柳薇通信往來的趙四,其實連字都不認識。
柳薇收起紙張,搖搖頭,“就你這樣的,也來算計我?”
“我是不認字,我承認,我騙了你,那些信是我托旁人回的。”趙四急聲辯解,“簪子我也的確不會刻,是我花錢從彆處買的,我隻是衷情於你,怕你看不上我,想討你歡心罷了!”
趙四覺得,柳薇可以耍無賴不承認信是她回的,那他也可以。
可他忘了,他靠著男人的身份,來毀柳薇名聲,但他和柳薇的地位,本質上也不同。
柳薇抵賴,旁人拿她沒有辦法,他抵賴,柳薇卻可以讓人捆了他,查他。
柳薇轉身,對定安侯夫人正色道:“一名女子,被指和無媒男子通信往來,旁人不會去深究男人的用意,隻會說女子不知廉恥。言論如刀,殺人不眨眼,如此世道,趙肆壞我名聲,便是想我死。而一旦我名聲不好,不說陳府,侯府也一定會淪為笑柄。此人其心可誅,一定要嚴查此人背後,究竟是何人指使。”
郭慧蘭慌得視線亂轉。
她覺得計劃完全亂套了。
在她的暢想中,柳薇該在看到趙四那一刻,就開始發慌,等趙四拿出她的回信和小箱子裡的東西,柳薇就該害怕得哭出來。而被她特意請過來的定安候夫人和楚珺,也會勃然大怒,斥罵柳薇不要臉。
之後,侯府自是不可能再娶柳薇這樣的浪·□□子,不止要退婚,也會徹底厭了柳薇,不再庇護她,更不會關心她日後如何。
侯府退婚的消息,最後也肯定會傳出去,屆時,她這個做舅母的,就可以對外說是柳薇病了,然後以管教為由,將壞了名聲的柳薇送去下麵莊子看管起來,過個一兩年,慢慢讓她病逝。
柳薇一死,柳家的東西,就徹底落在她手上。
從此,賺錢的店鋪到手,府裡也沒了礙眼的外人,吃穿方便也不用再遮遮掩掩,日子過得會有多舒適,郭慧蘭隻要想一想,渾身就飄飄然。
但是現在,柳薇的字跡變了,趙四的偽裝也被她一一拆穿,還一口篤定趙四是受人指使!
郭慧蘭生出一中柳薇對這些早有預料的恐懼。
如果是,那麼究竟誰才是真正被算計的那一個?郭慧蘭稍微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再聽柳薇叫定安候夫人查趙四背後,郭慧蘭的心緊張得都要跳出嗓子眼兒。
對柳薇的說法,定安候夫人表示讚同,“的確要好好查一查,我也想知道背後之人莫不是勢大如天,當我侯府無人,竟敢如此算計。”
侯府迎娶柳薇,為的就是給她兒子衝喜,柳薇忽然出事嫁不成,匆忙之下他們去哪尋找新嫁娘?這一耽誤,萬一不等衝喜她兒子就去了,這賬她找誰算?
所以,定安候夫人也不是單純表態,而是真的動怒了。
陳鴻這時也一臉盛怒地站出來道:“侯夫人說得不錯,此事決計不能就這般過去。但這件事,到底是因我陳府柳薇而起,查清此事,陳某責無旁貸。侯夫人若放心,便將此事交給陳某處理吧。”
“不勞煩舅舅。”柳薇似笑非笑地看著陳鴻,“這是陳府、侯府的事,更是我的事,還是由我自己來吧。”
當她不知道陳鴻在打什麼主意?
他對郭慧蘭的所作所為並非一無所知,不管是先前站在郭慧蘭那邊,還是此時站在侯府這邊,都是順勢而為罷了。
站在郭慧蘭那裡,能將她這外甥女的奸情坐實,有好處,他不介意推一把;站在侯府這邊,也不過是見郭慧蘭事敗,擔心牽連自己而已。
定安候夫人真把事情交給他處理,最後揪出的是傻子瘋子,還不是由他陳鴻說了算。
柳薇不管陳鴻猝然變得難看的臉色,轉身再次看向趙四,“聽見了吧,你若覺得背後指使你的人勢力能大過侯府,你儘管幫其瞞著;但你若說出你背後指使的人,我或可饒你一命。”
趙四麵色慘白,忍不住去看秋雨。
秋雨被他這一眼看得後背冷汗都冒出來了,裙衫下的腿也在抖,下意識看了一眼郭慧蘭。
郭慧蘭的臉,血色全無。
秋雨一個軟骨頭,郭慧蘭根本不敢指望她能管住嘴巴,什麼都不往外倒。
她很怕最後查到她,但周圍這麼多人,她連一句隱晦的暗示都不敢說。
“現在,我給你十個數的時間。”柳薇仿佛沒看到這幾人那短暫的眉眼官司,微微俯身看著趙四,“數到十你還沒說,那你再沒有說話的機會了,我會立即叫人把你扔去河裡,喂魚。”
已經被柳薇二話不說教訓過一頓的趙四認為,這話柳薇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一、二、”柳薇略過三,“四、六、九……”
趙四就是再不識數,一到十的順序也還是知曉的。
柳薇不按理出牌,似完全沒有準備多少耐心來跟他慢慢耗。
眼看“九”已數完,好逸惡勞貪生怕死的趙四生怕沒了小命,趕緊抬手指向秋雨,“是她是她!是她拿錢收買我,讓我裝成書生,讓我勾你私奔!”
柳薇還沒看向秋雨,秋雨已經“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郭慧蘭抓住機會,上去一巴掌將秋雨扇倒在地,痛恨道:“秋雨,原來是你。我道為什麼你忽然跑來跟我說懷疑你家小姐與人私通,我因擔心影響府中名聲,一時情急,竟也信了!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家小姐這麼多年對你還不夠好嗎,難道就因為前陣日子她讓人打了你巴掌,你就懷恨在心,肆意報複!”
秋雨被郭慧蘭一巴掌打懵了,她仰頭看著背對著其他人麵色猙獰看著自己的郭慧蘭,接收到對方眼裡的警告,一時心懼。
秋雨再蠢,也聽得懂這話的意思,一旦她承認,那今天鬨出的這些事,就是她一個人背了。
若侯府的人不在,她幫郭慧蘭瞞也就瞞了,反正最後也就是落在郭慧蘭手裡,念在她忠心一場,郭慧蘭肯定會許她以好處。
可現在侯府在前,最後她會落到誰手裡她就一點也不清楚,怎敢輕易點頭說是。
秋雨瑟縮著,根本不敢做出任何回應。
這時,柳薇過來了。
她將秋雨從地上拉起來,歎著氣,“秋雨,趙四這話也就誆誆其他人,你一個做丫鬟的,有幾個錢來收買他。不若我也給你十個數,是爭取將功折罪的機會,還是被我扔去喂魚,你看著選一個?”
秋雨聽得渾身發寒。
柳薇用帕子輕輕碰了一下秋雨紅腫起來的臉,輕輕道:“秋雨,女子名聲何其重要你不會不知,可在我百般不認的情況下,你依舊言之鑿鑿我與趙肆有私情,今天我差點就要死在你手上了。可恨縱然你這般對我,但叫我真要了你的命,我也狠不下心。畢竟,你我這十幾年來雖說是主仆,我心裡卻始終把你當妹妹。在那日讓春蘭教你規矩之前,我究竟對你如何,你心裡清楚。”
柳薇軟硬兼施,語氣裡透露出會對秋雨留情的意思。
秋雨心中一動,冒出一陣竊喜。
郭慧蘭一看她表情就知道要遭,她大聲叫道:“李媽媽,快,把這背主的丫頭拉到旁邊去,仔細審問,務必要問出她究竟是受誰指使!”
因為恐懼,郭慧蘭的聲音都變調了,絲毫不差周遭人看她奇怪的眼神。
陳鴻垂眼,掩去大勢已去的神情。
事情最終還是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郭慧蘭心神俱裂,已經失了分寸,她不知道她越要將秋雨拉下去處置,秋雨就越會偏向向柳薇求救。
李媽媽一動,秋雨就對著柳薇跪下,“小姐我說我說,是夫人指使我的!那些信和木簪,是夫人讓我偷放進去的,你的絲絹和小衣,也是夫人讓我偷偷拿出去交給趙四的!”
秋雨也沒蠢到家,供出郭慧蘭的時候,還給她挖了個坑。
那些信和木簪究竟是怎麼放進箱子的,其實她和柳薇都清楚。但既然柳薇不願意承認,她就幫她掩去。這樣,她將功折罪折得就不是一點半點。
她也隻是聽命行事,錯得最多的人不是她,之後,她至多被拉去打幾頓板子吧?
秋雨想著這些,卻見眼前撲來一個人影。
“你汙蔑我,看我挖了你的舌頭!”郭慧蘭眼睛充血,親自上手去撕秋雨的嘴。
柳薇往旁邊讓了讓,看郭慧蘭和秋雨滾成一團。
這一幕簡直沒眼看,陳鴻氣得大吼:“還不快把夫人拉起來!”
秋雨不敢打郭慧蘭,但郭慧蘭的發髻也亂了,她哭著對柳薇辯解:“薇薇,你彆聽她胡口亂說,你是我外甥女,我心疼你都來不及,怎麼會對你做這些事,而且做了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呢?”
“薇薇!”陳鴻似是不忍見妻子的狼狽模樣,厲色看著柳薇,“你舅母把你當親女兒一樣疼,不可能會做出這中事!”
“不可能?”柳薇譏笑一聲,驀地從袖袋裡掏出一張紙,摔到陳鴻身前。
陳鴻撿起一看,竟是一份蓋著京兆府印章的供詞!
“我報官當日,其實京兆尹就已將假賬之事審問清楚,幾個掌櫃當時俱已招供。對應假賬簿,他們還有一本真賬本,上麵全部都有你的印章。”柳薇聲音淡淡,“幾個店鋪每年總盈利高達上萬兩,可這些年,舅母卻一直跟我說店鋪根本沒有盈利,甚至還往裡貼錢。多年來,我一直為此自責愧疚,心懷忐忑,不敢對誰提任何要求,連大廚房裡克扣夥食之事也是能忍則忍!”
看著再度變了臉色的兩人,柳薇道:“為了騙我,不辭辛勞,日日做假賬,這就是你們口中的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