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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開始郭慧蘭的確拿銀子打點了獄卒,自己也定期去獄中看陳鴻,給他送衣送吃喝。但是光靠她們幾個女眷刺繡賺錢,又能賺得了多少,後來每次打點獄卒,都是從她們幾個人口中使勁摳了又摳,才摳出一點銀子。
就這樣,陳鴻還似渾然不覺,每次都向郭慧蘭抱怨,說她送的吃食越來越差了,說杖刑後留下的傷始終不見好,讓郭慧蘭給他找更好的大夫抓更好的藥。
他提的這些,哪樣不要錢,他倒是隨便一張口就來了,辛苦為難的卻是郭慧蘭。
再聽陳鴻居然又讓他去找柳薇求助,郭慧蘭想到了柳薇對她的那些冷嘲熱諷,心裡也怨怪上了陳鴻。
若不是陳鴻不夠謹慎,他們一家子何至於就落到這個地步。
為一家子生計忙得暈頭轉向還要被陳鴻各種責怪的郭慧蘭,去看陳鴻的次數越來越少。
如此,陳鴻在獄中也越過越不好。
陳鴻入獄時剛剛入冬,天氣已經變得寒冷,牢獄裡整日不見光,更是陰冷。
他以前也算養尊處優,乍然來到這種地方,拖著受了杖刑的身體,吃不好住不好,身體越來越虛。於是陳鴻入獄沒多久,就開始病病殃殃。
後來郭慧蘭不常來看他,就算來,迫於手頭拮據,也隻能抓些藥效不怎麼好的藥給他喝。陳鴻在牢裡饑一頓飽一頓,整日受凍,身體愈發不堪折磨。
天氣越冷就越難熬,這般拖了兩個多月,陳鴻竟沒能熬過這個冬日,在一個雪天的夜晚,病死在牢裡。
接到陳鴻死掉的消息,郭慧蘭傻了一陣後,直接哭得昏天暗地。
她之前還嘲笑柳薇年紀輕輕做寡婦,但人家柳薇好歹還有錢財傍身,背靠侯府。現在她也成了寡婦,手中卻隻剩幾十個銅板,還拖著兩個還沒成婚的兒女。
陳家姐弟倆也痛哭不已,沒了父親,他們的未來更加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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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鴻的喪禮,柳薇沒有去,隻讓春蘭代表她去了,且隻做了短暫停留。
三姐妹也回去送葬,並在陳鴻喪事結束後,將各自的母親接走了。
三個姨娘之前沒有離開陳家,她們隻得了一個房間,平日擠在同個房間,每日也被郭慧蘭安排了刺繡的活兒。
但她們頭上再沒了陳鴻那塊所謂的天壓著,她們完全可以不聽郭慧蘭的。
她們是良妾,是陳鴻正兒八經寫了納妾文書抬進門的,不可買賣,所以她們不聽郭慧蘭的,郭慧蘭也拿她們沒有辦法。
郭慧蘭倒是將三人的一切用度都扣下了,但三人這兩年靠著女兒,手上攢了不少銀錢,郭慧蘭的刁難根本不起作用。
其實郭慧蘭完全可以問問當時還活著的陳鴻,把三個姨娘也遣散了。
但郭慧蘭就有種很奇怪的心理,陳家於她是一擔甩不掉的負累,她解脫不了,三個姨娘又憑什麼落得一身輕鬆。
所以,就算三個姨娘什麼都不做,還要浪費宅子裡的房間,郭慧蘭自始至終也沒打算放她們走。
但一家之主都死掉了,姨娘們要走還是改嫁,她就再也管不著了。
三個姨娘習慣了住一起,也不想給自家女兒製造麻煩,所以離開陳家後,三姐妹集體出錢買下一棟宅子,讓三個姨娘結伴住一起,再買了仆從照顧她們,時常結伴過來看她們,日子過得極為舒心。
郭慧蘭的兒子聽到這件事後,當即就要拉著郭慧蘭也住進那宅子裡,妄圖過回從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
李媽媽早就受不了清貧勞累的生活離開陳家了,現在整個陳家,就隻剩他們三人,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為。
陳凝淑聞言也心動不已,對郭慧蘭說:“娘,你是她們的嫡母,現在父親去世,理應由她們奉養你,如果她們不願,咱們就去官府告她們!”
郭慧蘭苦笑不已。
她何嘗不想,可奉養嫡母,那是家裡男子的事,她們幾個嫁出去的庶女,已經是彆人家的人,何來的奉養之責。
便是郭慧蘭再無恥,也知道這個道理。真去告了,不但告不成功,還會受儘恥笑。
要告,郭慧蘭也該告自家兒子,明明已是十六七的人,好手好腳,卻依舊好吃懶做,整日不事生產,逼得她這個做母親的還辛苦做活積攢家用。
郭慧蘭如今倒是想改嫁了,可娘家那邊早已厭了他們,連陳鴻葬禮也隻是來的下人,郭慧蘭拖那人帶回去消息,說自己想改嫁,想娘家幫忙,結果那邊根本不應承。
現在是改嫁容易,但要嫁得好,還不嫌棄她有兩個孩子的,除非天上掉餡餅,不然哪輪得到她。
於是郭慧蘭暫時將改嫁的事情擱置,處理完陳鴻的事,她便一心一意地忙起了兩個兒女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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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慧蘭覺得不管家裡情況如何,孩子們始終是要成婚的。
她將三個姨娘和李媽媽走後的房間騰出來,對外租出去,換些銀兩,支了個攤子,做了點吃食小買賣,想給女兒攢點嫁妝,還想送兒子再去讀書。
她想給陳凝淑找個秀才,家裡條件差一些也沒事,一旦對方中舉做官,那命運會從根本上改變。陳凝淑跟著對方,以後也不是沒有繼續做官家太太的機會。
但陳凝淑沒有體會到郭慧蘭的苦心,她根本看不上什麼窮酸秀才,她要嫁的是有錢人!
她到底年輕,也有幾分姿色,隻要不挑人和身份,找個有錢人傍身,還是比較容易的。
直到忽然被人打上門,家裡被砸了個稀爛,郭慧蘭在和對方撕扯時,才知道自己女兒在外麵乾了什麼。
陳凝淑跑去給人當外室,被對方家裡脾氣暴躁的當家夫人知道了,於是這位夫人先將陳凝淑打了一頓,再追到郭慧蘭這裡一通打砸。
郭慧蘭癱坐在亂糟糟的屋子裡,看著臉頰被刮傷過來偷偷過來看情況的陳凝淑,慘笑一聲。
下一刻,她就撿起一根棍子,一邊追著陳凝淑打一邊哭著罵,“你為什麼要自甘下賤!外室小妾,一輩子被主母壓一頭,不止你自己,你還要害得自己的孩子也跟著受苦嗎?!”
陳凝淑一邊躲,一邊歇斯底裡地和郭慧蘭對罵,“那不然呢,難道要像你這樣沒用,連肉都不能讓自己的兒女吃到飽,整天拋頭露麵,受苦受累一天,卻還賺不到幾個錢嗎!”
最後倆母女在院子裡抱頭痛哭。
哭過之後,郭慧蘭也累了,不再管陳凝淑,管也沒用,覺得她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女兒已經徹底歪了,郭慧蘭將心思專門放在兒子身上。
無奈她的兒子早被她縱得貪圖享受,一點上進的心思都沒有,姐姐想找有錢夫婿,他還想找有錢妻子呢。
但他願意做上門女婿,也要看人家願不願意要他。
後來見郭慧蘭擺小攤子掙錢,便整日理所當然地衝郭慧蘭要錢。並無數次責怪郭慧蘭,要不是她得罪了柳薇,他們家根本就不至於這樣。
就這樣吃吃混混,郭慧蘭兒子的年紀越來越大,一直都沒能成家,成了遠近聞名的光棍漢。
郭慧蘭前半生享福,後半輩子在勞苦中度過,因為無論掙多少錢,都不夠她兒子花,她不給兒子就偷,就搶。
甚至到後來,陳凝淑也伸手問她拿錢。
最後她是累死的,死前還在自己的攤子前忙活。
而陳凝淑,陰差陽錯下,竟攀上了素有憐香惜玉美名的肖建泊,被他收進了後院。
柳薇之所以會知道,也是後來肖建泊的後院出事,一個懷孕的小妾為了獨占肖建泊,仗著自己快要生了,偷偷給肖建泊下藥,想讓肖建泊此後隻有她這一個孩子,帶著她從此得獨寵。
結果這個小妾生產時出了意外,生下個死胎。
最後事情鬨出來,肖建泊的妻子與他和離,他自個兒也再無心憐香惜玉,每天不是在看大夫,就是在去看大夫的路上。
不過直到柳薇離開這個世界,肖建泊也還沒一個孩子。
說到孩子,楚璨生下第二胎時,定安候夫人曾找過柳薇,說她可以從楚璨膝下過繼一個孩子,寫在楚曜名下。
柳薇知道這個時代的人對傳宗接代的看重,她原以為是定安候夫人擔心楚曜日後沒有香火供奉,表示那就過繼吧。
但定安候夫人卻又說,過繼孩子,是看她始終沒有改嫁的意思,怕她孤單,才提出這個提議。
柳薇頓時擺手拒絕,“如此的話,便不要讓弟妹受苦肉分離之苦了,我這樣也很好。”
她不是個多喜歡孩子的,獨身的日子它不香嗎?
於是柳薇身邊,就始終隻有一個春蘭作伴。
春蘭最後許給了侯府管家的小兒子,成婚後依舊伺候在柳薇身邊。
柳薇這輩子過得很是清閒。
她的字寫得非常好,一直深受相熟圈子的女眷們喜愛臨摹,柳薇給自己取了個字,名“折柳”,這些女眷們漸漸地不再稱她為大少夫人,而是改口稱她“折柳先生”。
後來某個世家小姐對著柳薇的字帖練字時,無意被她的父親看見,其父將字帖大讚一番後,視之為寶,不顧她的反對,光明正大地順走了她的字帖。
隨後,這種字體在書生圈子迅速傳播開,備受推崇,臨摹之風一時盛行。
他們對這種字體的書寫著也心生仰慕,覺得能寫出這種大開大合,瀟灑羈狂的字,這位折柳先生定然也是位朗闊豁達的男子。
他們四處打聽,想去拜訪折柳先生。
結果一打聽,這位折柳先生居然不是男人,而是名居住侯府的寡居女子。
集體驚訝過後,有人覺得字由女子書寫而出,沾了女氣,便心生輕視,從此不再臨摹此種字體。
但更多的則生起敬佩之心。
有才之人,何關男女,介意這點的,說明本是心性狹隘之人,不值相交。
柳薇書法大家的名號自此聲名鵲起,此後無論有再多書法新秀,旁人總會提一句“折柳先生”。
這一生,柳薇雖甚少出府,但名聲卻亮至京外。
她死後,被留存的墨寶隨便一副拿出來,便價值金銀萬兩,當得上是一字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