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的目光就轉到了周剛身上。
她對周剛並沒有記憶,那時候才兩歲多的孩子,根本還不記事。而且家裡連周剛的一張照片都沒留下,後來就算想記也無從記起。
但她對爸爸這個存在是很有期待的。
沒有爸爸的孩子,在村裡是要被所有小孩欺負的,她一直被嘲笑是沒爹的野種,那些人都說她的爸爸扔下她和媽媽走掉了,回城自己過好日子去了。
這次,她跟著媽媽出來找爸爸,她很高興也很期待。
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周朵朵想,他是她的爸爸嗎?
被周朵朵注視著的周剛,從周朵朵出現,目光就隻在她身上停留了很短暫地一瞬,之後所有的注意力便都放在了柳薇身上。
他按柳薇說的,將門關上。
柳薇又叫他:“加雙筷子和碗,朵朵沒吃飽。”
大肚子女人見柳薇這麼自來熟,已經一臉惱怒地質問:“你到底是誰啊!”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周剛下鄉期間在鄉下娶的妻子,這是我和他的女兒。”柳薇回答完女人,見周剛沒動,冷笑道,“怎麼,是已經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認識了,還是給自己女兒一口飯吃也不樂意?”
周剛閉了閉眼,他沒理柳薇的話,而是轉頭對著一臉震驚的道:“金梅,你先帶著昊昊進房間。”
金梅並不願意,她看向柳薇的神情沒有憤怒,隻有防備和猜疑,似在疑惑柳薇怎麼找上來的,目的又是什麼。
柳薇也道:“都彆走,三個人才好談清楚。”
於是,柳薇和周剛夫婦移步旁邊的沙發坐下,柳薇身邊坐著乖乖捧著碗吃肉的周朵朵。
擔心周朵朵腸胃出問題,柳薇沒給她弄幾塊肉,多給她夾了點青菜,有油有鹽的素菜其實也很好吃。
然後,柳薇才看向眼前這對夫妻。
從金梅的表情中,柳薇已經看出她完全知道她和周朵朵的存在,所以沒多嘴問她當初和周剛結婚時是否知道他已經有了妻女。
她也沒對周剛進行任何質問,和渣男說話,多說一句都多餘。
柳薇直接開門見山。
她今天來的目的很簡單,周朵朵是兩人共同的孩子,不能把撫養責任全推到柳薇身上。
柳薇要求周剛將自己每月工資的三分之一交給她,充作周朵朵的撫養費,要如此直到十八歲,前幾年缺失的也要一次性補上;解決周朵朵上學的問題。
周剛現在的工資是每月45塊,每月三分之一就是十五塊,一年下來就是一百八十塊。
金梅覺得柳薇獅子大開口,瞥一眼周朵朵,才幾歲的丫頭片子,要出錢撫養到十八歲,那他們家得損失多少錢。
周剛見柳薇沒有質問她和金梅的關係,一副早就知情的樣子,以為她是從彆人那裡知道的,畢竟柳薇從出現表情就沒激動過,明顯是有備而來。
周剛意外於柳薇的冷靜與條理清晰,但他的注意力和金梅不一樣,他詫異地看著柳薇:“你要帶著孩子留下來?”
“對。”柳薇語氣淡淡,將堂哥逼嫁的事說出來。
周剛對此沒做任何表態,冷漠得仿佛在聽陌生人的事,他隻是有些急地道:“你在這裡沒有住處、沒有工作也就沒有收入來源,你怎麼留下來,難道就靠著我給的那點錢?”
周剛口裡的“那點錢”其實不少了,家裡沒有工人的普通人家,一年也不一定能掙到這麼多錢。柳薇帶著孩子在村裡,累死累活,一年的收入更是抵不過周剛一個月的工資。
周剛之所以這麼說,是怕柳薇真留下來了,以後胃口大了,又問他要錢。
而且,他扔下柳薇母女,就是不想和過去有什麼牽扯,現在看到柳薇和周朵朵,他就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些艱苦到仿佛永遠看不到的絕望日子,心都顫了起來。
柳薇已經道:“我留下來靠什麼活不乾你的事,你隻要按時把朵朵的撫養費交給我就行。”
又說回錢的事,周剛和金梅一樣,都覺得柳薇開口要得太多了。
他搖頭:“柳薇,我拿不出這麼多錢。”
柳薇好整以暇地問他:“你能拿得出多少?”
“一年最多給你五十塊。”周剛說,“而且,我隻是個普通工人,孩子上學問題,我就算有心也是無力。”
周朵朵馬上到入學的年紀,她是農村戶口,在這裡讀書隻能交借讀費書,但這又是一筆額外的花費,這筆錢誰出?
若從彆處徹底解決她上學問題,就事關戶口學籍。
周剛作為知青,倒是有個可以將孩子遷入城鎮戶口的名額,但周朵朵代表著他苦難的過去,他並不願意周朵朵和他待同一個戶口本上。
這樣,就隻能走關係花錢,那操作下來,花費同樣不少
對周朵朵毫不看重的周剛,出力都不願意,又怎麼同意掏錢。
柳薇如何看不出他所想,驀地笑了一聲,“周剛,你是不是很慶幸,當初沒有和我辦結婚證?”
周剛沉默。
他和柳薇結婚時,並沒有扯結婚證,直接在村子裡辦的酒席,附近像他們這樣結成夫妻的人很多。
他心裡始終覺得,有了證,就好像他將徹底被禁錮在那窮苦落後的地方。他不甘心留在那裡一輩子,結婚對他來說隻是為了改善生活的權益之計。
沒有證,他的個人資料上就沒有任何的改變。這也是他回城後,就直接和柳薇斷聯,並和彆人組建家庭的原因。
他覺得,隻要柳薇不出現,就沒人會知道他的婚姻史。
小地方的人,對踏足陌生的地界總是怯懦的。有時候受這份怯懦支配,他們即便過得再難再辛苦,也不會試著去做什麼改變。
柳薇一家,在周剛心裡就是這樣的人。
隻是他沒有深想過,人之所以怯懦,是因為還能得過且過,情況還不到最嚴重的時候。
而過不下去了,萬物生靈的求生本能便會占據上風,明知待在原地的最後結局是個死,那對死的恐懼難道就戰勝不了那點怯懦麼。
柳薇眉眼不抬地給吃完肉的周朵朵擦嘴,語氣像講故事一樣慢條斯理,“為了來找你,我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
“火車上的人可真多啊,天南地北,全國各地,一路聽這些人聊天,我也長了不少見識。我聽人說起,這些年知青大返城,像你這樣拋棄妻女的男人,多不勝數。他們告訴我,如果伴侶瞞著自己和彆人結婚,是可以去告的。”
在周剛驟然變臉中,柳薇悠悠道:“我們的確沒辦結婚證,但我們這樣的,人家說叫事實婚姻,國家法律承認的。像你這樣有妻子孩子又和彆人結婚生孩子的,已經犯了重婚罪,我如果去告,你是要坐牢的。”
周剛終於坐不住了。
他好不容易才逃離了那個艱苦的地方,有了正式而光鮮的工作,娶了妻子,還有了真正被自己盼望而來的孩子。
坐牢的人會麵臨什麼?
他會丟掉工作,忍受彆人異樣的眼色,身邊的朋友肯定也會逐漸遠離他,家人也會以他坐牢為恥……而他去坐牢,妻子會不會帶著孩子改嫁?
坐牢,代表著他現在擁有的這一切都會消失。
周剛忽然就恨起了柳薇,帶著孩子老實待在鄉下不好嗎?為什麼非要來毀掉他現在的幸福生活!
一直安坐在旁的金梅也開始不安起來,還色厲內荏道:“什麼重婚罪,你不要嚇唬人,你倒是告一個給我看看!”
柳薇對金梅道:“這樣一個不配為夫、不配為父的人,你護還是罵都與我無關。但今天這些是我和周剛的事,與你無關的,最好不要隨便開口。”
“剛哥怎麼說都你孩子的爸爸,爸爸坐牢,你孩子名聲就好聽了?”金梅瞪著柳薇,“以後你孩子考個什麼學,參加什麼工作,政審不合格,你就哭去吧!”
柳薇瞥她一眼,“我以後哭不哭不知道,反正現在誰讓我哭,我就讓誰哭。”
金梅一噎,扶著肚子哀叫起來,“氣死我了,哎喲我的肚子!我告訴你,我肚子裡的孩子被氣出個好歹,我和你沒完,讓你也去坐牢!”
柳薇懶得搭理試圖恐嚇她的金梅,她牽著周朵朵起身,對周剛道:“條件我給你放在這,是坐牢還是給錢辦事,你看著辦。三天後我再過來,我不想再跑第三趟,希望我下次過來,錢和朵朵上學的問題,都能準備好。”
柳薇拉著周朵朵走了,出門時,柳薇注意到周朵朵回頭看了周剛幾秒。
柳薇輕摸了一下周朵朵,沒說什麼。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而被父親拋棄,在村子裡頻受嘲笑和欺負的周朵朵,更是早熟。
晚上睡覺時,周朵朵自個兒脫掉衣服,忽然問柳薇:“媽媽,爸爸不喜歡我們嗎?”
這一世,因為柳薇的冷靜與強硬,並沒有發生前世原主和周剛夫妻在他們家裡歇斯底裡的爭吵場景,周朵朵也沒有跟著媽媽一起哭,她甚至還飽餐了一頓。
但談話中幾次提起她,即便埋頭美食中的周朵朵,也察覺到了一些不尋常。
爸爸從頭到尾,就沒看過她幾眼,周朵朵後知後覺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看到她和媽媽,沒有笑,隻有皺起的眉頭。
從小善於察言觀色的周朵朵忍不住難過起來。
柳薇見狀,沒有先哄她,而是不添加任何感**彩,將周剛為什麼不要她們母女的事闡述出來。
周朵朵聽完抹了下眼淚,瞪著一雙發紅的眼睛,罵道:“真是個壞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