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九重山月宗雲滄殿,烏壓壓地站了滿殿的人。
這個點本該是宗門弟子們上早課的時間,奈何掌門和長老都在雲滄殿內接待貴客,弟子們自修是不可能自修的,全都假借著站崗的名義,圍在雲滄殿外八卦。
甲弟子:“這些修仙世家的人就是講究啊,一個大小姐出門,護得裡三層外三層的,皇帝微服私訪也就這個排場了吧?”
乙弟子:“我聽說這個淮夷家的大小姐淮夷宛生來體弱,好像和我們芃芃師妹一樣,是天虛之體,不過人家淮夷家畢竟千年修仙世家,天虛之體也能拜大能為師,聽說天樞門的孤雪道君跟她還是同門師兄妹呢。”
丙弟子:“那這同門師兄妹的性格倒是天差地彆,人家孤雪道君上次來我們宗多低調啊。”
丁弟子:“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孤雪道君是來真的來找徒弟的,至於淮夷宛嘛……”
雲滄殿內。
被淮夷家修士圍在中間的女修正低頭撥弄著茶盞裡的茶梗。
和修真界一眾需要隨時挽袖子打架的女修不同,她挽著鬆鬆的發髻,頭上釵環叮當,像是凡間深居閨中的貴女,雖生得一張未語便露三分笑的討喜模樣,但眼底又有一種居高臨下的疏離感。
比如她手裡的茶盞,來雲滄殿一個時辰,她沒喝過一口九重山月宗的茶水。
“……遊仙鎮離九重山月宗不過禦劍半個時辰便能抵達的距離,月仙尊至今未歸,可否勞煩棠芳掌門再催促一二?”
說話的是淮夷宛身邊的灰衣下屬。
棠芳擺出一副客套笑容:
“你們來時我就說了,月仙尊和他的徒弟在外執行任務,不一定有那麼快回來,是你們執意要在這裡等人,我這才沒有阻攔,月仙尊何時回來,實在是說不準。”
灰衣下屬的臉色沉了下來。
淮夷宛在此刻抬頭,姣如梨花的麵容上綻開一個帶著淺淺梨渦的笑意:
“棠芳掌門誤會了,是我們不請自來,我們等著是應該的。”
棠芳的臉色緩和了一會兒,就聽淮夷宛繼續道:
“說起來,我也是第一次來拜訪九重山月宗呢,沒想到此處風景如此秀麗,尤其是山門外江堤雪絮之景,比我父親在卻邪山莊造的景漂亮多了——”
她笑盈盈地,眨眨眼。
“下次棠芳掌門有時間,也可去我家的卻邪山莊做客,我家雖說風景不如貴宗,但在煉器上頗為自豪,或許有能讓棠芳掌門瞧上眼的小玩意兒呢?”
棠芳掌門客套笑笑,端起茶盞掩飾自己的扭曲表情。
——這臭丫頭竟然用法器來威脅她!
誰不知道在淩虛界,若說四大修仙世家中,公儀家占據靈脈,財屬第一,那麼淮夷家便是煉器一絕。
哪怕是修仙宗門中的九寶鎏金門也是煉器宗門,但在淮夷家的卻邪山莊麵前,無論是法器精度還是純度,都要輸一大截。
這臭丫頭看起來客客氣氣的,一張口就是借勢壓人,果然是一身臭毛病的世家子弟。
棠芳掌門保持著麵上的笑容,掏出傳訊玉簡便對著另一頭咬牙切齒道:
“月仙尊,您再不回來,我就要去你的平邪峰門口上吊了。”
收到這條傳訊的月無咎:“……倒也不必。”
因為他們已經到了山門外了。
沉璧:“……此事由我而起,給貴宗已經添了許多麻煩,月仙尊你們實在不必為我再出麵,一切我會自己解決。”
這一路上,這番話她不知道已經說了幾遍,姬殊頷首:
“這些修仙世家雖說已經不如昔年強勢,但正因式微,所以才處處要麵子,鬨大了確實很麻煩。”
月無咎也附和:“太麻煩了,你自己解決好,可彆牽連我們宗門。”
芃芃聽著她師尊師兄這毫無人性的反派發言,大為震撼,立刻轉頭對沉璧道:
“姐姐你放心,他們不夠義氣,我講義氣的!就算你要與全世界為敵,我也會跟你站在一邊!”
沉璧:……雖然聽上去感人,但她並不是很想和全世界為敵,謝謝。
但芃芃哪裡管這麼多,她一聽說是淮夷家的人帶了大批人馬氣勢洶洶而來,當時就支棱起來了。
這是什麼?
這不就是故事裡囂張反派上門找茬,宗門一退再退,退無可退,最終團結一心,擊退反派,然後開始宗門崛起之路的劇本嗎!
師尊和師兄竟然不珍惜這樣來之不易的機緣。
誒。
宗門崛起,還得靠她!
芃芃立馬拉了拉姬殊的袖子,嘰嘰咕咕在他耳邊問了一大堆問題,姬殊狐疑地看了她一會兒:
“……有是有,你想乾什麼?”
芃芃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
淮夷宛等人又在雲滄殿內等了足足一刻鐘。
一刻鐘後,外麵才有人跑來傳消息:
“掌門,月仙尊回來了。”
華容長老擦了擦額上的汗,道:“回來就好,還不快請——”
“但是月仙尊沒來這邊,他先回平邪峰了。”
傳話的弟子說這番話的時候紅光滿麵,看熱鬨的心情都要溢出來。
“還說,若是有人想要見他,可以去平邪峰上拜見。”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在場淮夷家的人臉色齊齊一變,一副大受羞辱的模樣。
而九重山月宗的弟子卻精神一震。
他們反正鹹魚一條,不像掌門需要權衡整個宗門的利益,這群弟子都是看熱鬨不嫌事大,見月無咎此舉隻覺得——
撕得好!再撕響些!
“棠芳掌門,這便是你們宗門的待客之道?”灰衣下屬語氣中已有怒意,“我們家大小姐已在此等候一上午,月仙尊竟如此金貴,連一步也不願意挪過來?”
棠芳掌門見最能打的已經回來了,也多了幾分底氣,淡定道:
“這,你就得去問他了。”
淮夷宛哪裡受過這樣的憋屈,一言不發地就從座上跳了起來,怒氣衝衝地往平邪峰而去。
棠芳和華容長老等人也緊隨其後。
路過方才那個傳話弟子身邊時,棠芳想要責備兩句,但是她也忙著看熱鬨,隻丟下一句:“下次就算想笑,也彆笑得那麼明顯,你這不往上澆油嗎?”
弟子肅然:“好的掌門,我下次一定偷偷笑。”
華容長老想了想棠芳掌門方才對淮夷宛說的話,心想你自己又好到哪裡去呢?
當一眾吃瓜群眾登上平邪峰時,月無咎正帶著姬殊和芃芃將屋子裡的值錢東西都收起來。
他並不怕打架。
但真的很怕把屋子裡所剩不多的值錢東西打壞,讓本就貧窮的他們雪上加霜。
剛收拾好,就聽外麵傳來淮夷宛的聲音:
“鹹陰淮夷家長女淮夷宛敬拜,此次不請自來,望月仙尊見諒。”
淮夷宛雖說瞧不上這九宗末流的九重山月宗,但表麵上的禮數依然不缺。
更何況,眼前這位月仙尊,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樣。
眼前人長發如銀霜覆雪,似月華流動,整個人高大挺拔,氣度從容淡然,令身後的簡陋茅廬也仿佛變成了謫仙隱居之地,彆有幾分風雅野趣。
這宗門雖不像樣,倒是有個像樣的人物。
月無咎垂眸淡淡道:
“是你要見我?”
淮夷宛:“正是,聽聞九重山月宗願意協助孤雪道君尋人,如今已經查到最後一個,可惜孤雪道君重傷未愈,我身為未婚妻便替他來確認此事,多有叨擾,仙尊莫怪。”
“那你準備如何確認?”
淮夷宛沒說話,她身旁的灰衣下屬開口道:
“隻需帶那名女修讓我們見上一見便可。”
月無咎並未阻攔,側身讓開一條路。
“既然淮夷小姐想見,宿懷玉,你便出來讓她見一見。”
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茅廬的方向。
沉璧穿著一身九重山月宗的門服,牽著芃芃走了出來,門外認識的弟子們全都一驚。
“你是誰?你不是宿師妹!”
雖然印象中的宿懷玉入門不久,性格孤僻不合群,在宗門也沒什麼朋友,但他們也能認出,宿懷玉不長這張臉啊。
而且……這張臉怎麼還和那邊的淮夷宛長得有七八分相似呢?
淮夷宛扯了扯唇角:
“你果然在這裡,讓道君找了數月,甚至受了重傷,還不快隨我回天樞門將當日之事解釋清楚……”
沉璧緊抿著唇,握著劍柄的手指微微收攏。
她是為了不讓九重山月宗牽扯進來才回來的,但並不代表著她願意回天樞門。
實在不行,今日隻能殺出一條血路了。
淮夷宛的屬下們也察覺到沉璧的殺意,紛紛做好開戰準備。
就在此時——
“你你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要同你說。”
芃芃急急地拽了拽沉璧的袖子,示意她彎腰。
沉璧雖然疑惑,但還是照做。
而就在她彎腰背對淮夷家眾人的時候,芃芃忽然喂她吃了一顆丹藥。
“不可以吐哦!”
芃芃眼看沉璧疑惑地咽下了那顆姬殊給她的丹藥,臉上浮現出得意神采。
她上前幾步,擋在沉璧與淮夷宛中間。
“什麼道君,我宿師兄不認識的!”
此話一出,滿座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