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裴明玨是真心想要放簡子晏離開。
他知道,簡子晏身中劇毒,如果離開這如山似海的珍貴補藥吊命,恐怕很快就會死去。
但他也同樣知道,對於恢複了清醒的簡子晏而言,這偌大的皇宮就是個充滿汙穢的牢籠,簡子晏之前寧願借助顧問山的手也要逃離這裡,是他抓住了他的弱點,這才捉住他本已經張開的翅膀,強行將他捉回這汙穢的牢籠。
即使一想到從今往後也許將再也見不到簡子晏了,裴明玨就感到一股從骨子裡吹出來的冷風,吹得他徹骨得冷,但是如果能讓簡子晏重新快樂起來,那讓他做什麼都沒關係。
即使是放他離開。
他願意將這麼多年唯一的執念從心口生生挖出,名貴藥材他也可以隨時給顧問山補充,隻要他能照顧好老師,陪伴他漸漸重新露出笑顏,那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裴明玨忍住心中的疼痛,帶著悲傷微笑著看著簡子晏,用眼神表達出他的決心。
【就在這個關口,419突然極為興奮:“我知道了!這個時候你是不是就應該同意,然後拖著病體答應跟顧問山離開,在刷滿顧問山的原諒值之後撒手人寰,等你死去的消息傳回宮裡,裴明玨一定會乖乖交出最後的原諒值的!”
簡子晏:……
419:“對了還有上官林,他應該很好刷吧?他那麼崇拜喜歡你,等你死去的消息傳回來,他也一定會滿格的!”
簡子晏:……
419:“我是不是又有了很大的進步?這段時間我分析了好多好多狗血,花了我好多工資呢!”
簡子晏:……
419:“快說啊,我是不是進步超大~”
簡子晏忍無可忍:“我說,我說你給我閉!嘴!”
419猛地噤聲。
簡子晏:“就算有係統幫忙維持人設,你這麼嘰嘰喳喳還讓我怎麼沉浸劇情,小九子掌嘴!”
419的興奮勁消失了,委屈巴巴地哦了一聲。
簡子晏磨了磨牙,還是說:“是進步很大了,不過你看的都是多少年前的?這方法也太老掉牙了,你看我的吧。”】
見簡子晏隻是目光沉鬱地望著自己,沒有絲毫表態,更彆提高興的神色,裴明玨臉上本就十分勉強的笑意維持不住,漸漸變為小心翼翼的惶恐。
“老……”他想起簡子晏現在不願意讓自己叫他老師,裴明玨壓下喉中的苦澀,“你不願意嗎?”
簡子晏雖然是在看著裴明玨,眸中卻沒有分毫光彩,彆提喜悅,甚至連波動都沒有,有的隻有壓抑與厭倦。
“皇上不想讓微臣在延福宮待著,是想把微臣轉移到哪裡去?”
裴明玨從這句話裡聽出了極為不好的預感。
“倒也不必一直對微臣強調大將軍了,微臣知曉皇上手腕通天,無論微臣躲到哪裡都能找到,也知曉大將軍此時在皇上的手中,微臣會乖乖聽話。”簡子晏的聲音喑啞卻清晰,“微臣發誓,再也不會逃了。”
裴明玨如遭雷擊,他聽著這聲聲的話語進入耳中,卻幾乎無法分辨裡麵的意思。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簡子晏還在夢境中,將他當成了他已經死去的父皇。
但是當他穩住暈眩的目光,看清簡子晏臉上的清醒與倦怠之後,他就像一隻突然被掐住嗓子的貓,渾身燃燒般高燙起來。
那是羞愧,悔恨,與無地自容。
他無比清晰地感受到,這些話是簡子晏在清醒的狀態下說出的,是對他裴明玨說的!
在簡子晏的心中,對他說的話,與對他父皇說的話,並沒有任何不同。
他們都是那個高高在上地折磨與壓迫他的人,他們沒有任何不同……
裴明玨一陣氣血翻湧,滴滴鮮血從他唇畔滴落,他的眼睛頓時赤紅一片。
“老師,我真的沒有騙你。”他一字一頓,恨不得將心整個剖出來給簡子晏看,“我是真的想要放你離開,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把你抓回宮中,再也不會去打擾你。”
簡子晏隻是淺淺地勾了下唇角,連笑都稱不上的表情。
“皇上再說這些幼稚的話,就沒什麼意思了。”他低聲道,“你看微臣還有哪點值得試探?就算皇上此刻打開宮門讓微臣逃,微臣也不再逃了,是不敢,亦是不能。”
裴明玨許久都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他有無數的話想說,有無數的悲切想要哭嚎,但他隻覺得有一團硬物死死壓住了他的胸口,讓他連呼吸都不甚順暢,更彆提說話了。
在他混亂的腦中,唯有一個念頭無比清晰:老師不再相信他了。
無論他說什麼,簡子晏都不肯再相信他了。
在簡子晏心中,他已經徹底變為與他父皇一樣存在,他們不被信任,甚至不配被恨,他們費儘心機地想要將這個人抓在手中,卻隻能將這個人推向更遠。
裴明玨現在明明還抱著簡子晏的身體,卻感覺與他相隔了千萬裡,無論他權勢滔天,還是武功蓋世,都無法再碰到他了。
“老師,你不信我。”裴明玨從嗓子裡擠出嘶啞的聲音,“我沒有想用大將軍來威脅老師,更沒有想戲弄老師,我發誓。”
本來沒有什麼表情的簡子晏聽到這話,呼吸倏然凝滯一瞬,他的眼神變了,變得無比的失望。
他說話的口吻也變了,不再是作為臣下的卑微,而是含著一股恨鐵不成鋼的痛心之意。
“同樣的手段連續用兩次以上就會失去效力了,難道我沒有教過你麼?我已經說過,我不會再逃,你不必再試探於我,要折磨還是要殺了我,悉聽尊便,隻求你不要再用這一套來問我。”
聽到這熟悉至極的語氣,裴明玨猛地張大了眼睛,他愣愣地望著簡子晏,心中悲傷難抑之下,還升起一股隱晦而卑劣的希望。
然而還沒等這嫩芽般的希望破土而出,簡子晏又迅速垂下眼瞼,恢複成隱忍而倦怠的模樣。
“是微臣放肆了。”他道,“但微臣說的話句句當真,隨皇上處置吧。”
說完他就乾脆地閉上了眼睛,仿佛多看裴明玨一眼都不願意。
裴明玨剛剛燃起的希望又再次被狠狠掐滅,這次連同整顆心臟一起,被踹入了更深更冷的深淵。
他沉默了一會,突然輕而鄭重地將簡子晏的身體放躺好,然後一撩衣服的下擺,全天下最尊貴的人,就這麼在簡子晏的床前直直地跪了下來。
“老師,現在同你說話的不是大景的皇帝,而是青玠。”裴明玨輕聲道,“是青玠識人不清,錯信小人十九年,又生性愚鈍,誤解了老師五年,乃至於犯下彌天大錯,上負天地,下負恩師,在此青玠向您賠罪。”
說著,年輕的皇帝重重地磕下自己的頭顱,前額與地麵相撞,發出響亮的聲音,可見這磕頭毫無虛假,也成功吸引了簡子晏的視線。
裴明玨沒有抬頭,就著以頭搶地的姿勢一字一句地道:“然青玠也知,這罪過大逆不道,罪無可赦,因此青玠不敢求老師的原諒,唯願能夠補償老師。如果老師想要懲罰青玠,哪怕要用青玠的命來償還,青玠也甘之如飴,隻求老師切莫再封閉自己,而讓真正的罪人置身事外。”
即使簡子晏不再信他,他也剖開心肺,將這字字句句的真心說與他聽。
這本來就是他應當承擔的罪過。
而且他心中也有一片陰暗的想法,他無比迫切地渴求簡子晏會懲罰他,哪怕殺了他,也好過這樣讓他承擔著良心與現實的折磨。
簡子晏沒有說話,裴明玨也沒有抬起身子,他能感到簡子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充滿複雜。
“裴明玨。”他直接喚出他的名姓,聲音倏然無力下去,“你是不是,都已經知道了?”
裴明玨咽了下喉結,他如今剖心剖肺,已然不願意再隱瞞簡子晏任何事情,何況憑簡子晏的聰明,知曉這件事也是遲早之事,因此他不再隱瞞,低啞地道:“是。是學生愚蠢,知道得太晚,以至於犯下彌天大罪,請老師責罰學生。”
他等待著簡子晏雷霆般的震怒。
然而簡子晏並沒有震怒,他反而低低地笑了起來。
這如地獄裡傳出來的寒冷笑聲令裴明玨十分驚慌,他抬起頭看向簡子晏,發現他看似在笑,眼睛裡卻隻有深深的失望與疲憊。
“太晚了,青玠。”
裴明玨渾身一震,瞳孔微微收縮。
簡子晏單手撐起上半身,緩緩撫上裴明玨的臉頰,他手指冰涼,與泛著涼意的柔滑長發一起垂落在裴明玨的眼前,裴明玨拚命忍住全身上下都對他咆哮的渴求,貪婪而癡念地感受著這一刻的碰觸。
“在決定對你隱瞞真相的那一刻,我就想過你會恨我,在你逃出皇宮的時候,我知道有一天你會回來找我報仇。”簡子晏聲音很輕,就像是已經沒有了什麼力氣,“但我隻是以為你會殺了我,即使你是那個人的孩子,我也相信自己兩年來的教導,一定不會把自己的學生教成那種寡廉鮮恥,不忠不義之徒。但我錯了,你終究還是他的孩子,你們的身上流著同樣的血,你們本質都是一樣的,我怎麼敢指望那區區的兩年就能讓你脫胎換骨?你偽裝得真好啊,如果我當年發現你居然是這麼一個人麵獸心的東西,那我也許……不會選擇犧牲自己去救你。”
簡子晏的話每說一個字,裴明玨臉上的恐懼就放大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