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以為,就算是簡玉澤會懲罰和毆打簡子晏，在精神上總該有那麼一絲絲的良心，起碼儘過一丁點屬於父親的責任。
然而事實比他想象的還要殘酷千百倍。
難道這十八年間,簡子晏沒有體會過哪怕一點點的溫情，不止如此,還不斷地承受著原本應該是最親近之人的虐待。
活得甚至不如他這個孤兒。
尹曜的父母因意外而早逝,親戚拿了賠償金之後將幼小的他送去了孤兒院,他從小就知道那些人不是他的至親,因此也從來沒有對他們有過期盼。
但簡子晏卻被他的所謂至親傷到這種地步。
尹曜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這是他從來都不敢想象的事,所以在簡子晏一開始對他提出來的時候他那麼憤怒和匪夷所思,甚至不想耐心地聽他說下去。
……他甚至都沒有耐心地聽他說完一句話。
尹曜本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他已經知道自己用多麼殘忍的手段傷害到了簡子晏，傷害到了那個曾經多麼執著地追逐著他，想要保護他的孩子。
但現在湧上來的疼痛，甚至比他剛得知這個世界是虛假的時候還要重。
一次又一次，他傷害了那個孩子的想法衝擊著他的心臟和大腦,讓他無法去抵擋這洶湧而來的痛楚。
明明是已經紮進來的刀，卻每一次回想都能滲出新的血來。
尹曜甚希望自己現在已經瘋了或者聾了,這樣就不用再麵對這顛覆了他二十二年人生認知的世界。
而他知道這樣不行，現在簡子晏還在等著他去救他，他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悲傷和後悔中,這是他的責任，他必須承擔起來。
醫生的聲音還在繼續傳入他的耳中。
“……他得病的時間的確已經太久了,甚至因為是從他小時候就開始的，已經影響到了他的大腦發育，你平時和他交流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他說話語序混亂，時常語焉不詳，好像有話要說，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尹曜沉默地點點頭，正因為簡子晏每一次攔住他卻又說不出來什麼話，才一次次地被認為是故意挑釁，讓他被罵蹭自己的熱度。
他也從未探知過這背後的真相，隻是任由簡子晏費勁努力，也仍然無法正常地開口，然後和其他任何人一樣，隻是漠然地走過去。
“這就對了，這是他病情嚴重的表現，這種病已經嚴重影響到他的日常生活了。”醫生歎了口氣，他也不忍心見到這樣精靈般精致漂亮的少年變成這個樣子，“其實作為家屬要理解一下，他並不是不想正常說話，而是他腦中分泌恐懼和害怕的那種物質在大量爆發，讓他無法正常……你還好嗎？”
醫生說到一半時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尹曜如幽靈般慘白的臉色，連嘴唇也變得毫無血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氣而亡了一樣，讓他的醫生雷達鳴叫起來。
“我沒事。”尹曜的聲音很輕，“您繼續說。”
醫生擔憂地多看了他兩眼：“現在也沒什麼好繼續說的了，很多項目還得等他具體檢查之後才能判斷，所以等他睡著之後，你就去把他的手機拿出來吧，速度要快，千萬千萬不要再刺激到他了，他的精神障壁現在就像一層脆弱的保鮮膜，稍微一碰就會破了。”
“我知道了。”尹曜認真地聽完醫生的話，“請問這裡允許陪床麼？”
“一般是不可以的，但是按照他現在的嚴重程度，我甚至還想要建議家屬來陪伴一下，雖然不能保證效果。”醫生說，“如果你方便的話，就回去收拾一下東西吧，看這個樣子，起碼要堅持幾天。”
尹曜答應下來，然後渾渾噩噩地走出了醫院，他靜靜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直到被匆匆路過的行人撞到了肩膀才如夢初醒。
他抹了把臉，確認口罩好好地戴在臉上，轉身去開車。
雖然他如今不是很在意名聲這種東西，但他不能再給公司添麻煩，現在他騰不出精力去處理這些問題。
……
【419：“尹曜原諒值50，宋霽原諒值隻有20。這可怎麼辦，你躺在這裡也刷不到宋霽呀？”
簡子晏不太想理他。
419的語氣說不清是擔憂還是慶幸：“終於又有一個世界沒有讓主角攻受同時愛上你了，看來之前都隻是小概率發生的意外事件嘛。”
簡子晏：“你說得都對。”
419：“既然宋霽無法愛上你了，那他的原諒值該怎麼刷？你不會要翻車了吧？”
簡子晏：“……是我的錯覺嗎？為什麼我總覺得你這句話裡怎麼有股滿含期待的味道？”
419：“怎麼會，你不是說過了，現在我們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賺不到原諒值，對我有什麼好處。”
簡子晏：“不太確定，再看一看。”
簡子晏：“我懷疑你不是中病毒了就是學了什麼不好的東西，以後你要看的先給我過目一下。”】
尹曜回到自己的公寓中，先是簡單地收拾了幾樣洗漱用品，在看到客廳的吧台之後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開啟了一瓶烈酒。
他是一貫冷靜理智的人，即使在最落魄困苦的時候，也從來沒想過要沉迷酒精，他厭惡這種虛假的放縱。
但是此時，如果不來一杯酒的話，他害怕自己會無法保持清醒的頭腦。
尹曜沒有用酒杯，開啟之後直接滿滿地幾口灌下去，冰涼的酒水劃過食道，留下辛辣炙熱的痕跡。
他的體溫和理智一起燒灼起來，雙手撐在吧台上定定地望了幾秒上麵的花紋，前去打開了音響。
一陣輕柔的鋼琴聲在室內響了起來，明明隻是聲音，在響起的瞬間卻讓人仿佛被暖陽包裹，再冰冷的溫度也能泛起幾分暖意。
旋律慢慢地攀爬，一段高/潮之後卻戛然而止，隨即又倒帶回了開頭，重新重複這段旋律。
尹曜毫不在意，他閉上眼，全身心地沉浸在這段旋律中，無論他處在何種糟糕的境地，每次隻要聽到這陣旋律，就會帶給他溫暖的力量，如同他的精神支柱般。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輕柔卻急切的門鈴聲，尹曜沒有理會，門鈴響了一會就停下來，隨即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尹曜略顯遲鈍地拿出來看了一眼，見到上麵是宋霽的名字，他沉默片刻，還是摁下接聽鍵。
“阿曜，你在家嗎？我很擔心你。”
尹曜一邊嗯了一聲，一邊前去將門打開，露出宋霽充滿焦急的臉。在看到尹曜之後，他明顯鬆了口氣，隨即又看到他狀似平靜卻蒼白憔悴的麵容，以及聞到了他周身隱隱的酒氣，他眉頭又皺起來。
“你喝酒了？”
尹曜沉默地將他讓進來，轉身去將酒瓶蓋上。
“隻是幫助大腦清醒。”
宋霽眼神複雜地望著他，他非常擔心尹曜突然知道這麼顛覆性的事情會想不開，但以尹曜的性格，想必也不會接受他這種直白的關心，他對於距離感一向把控得很好，從來不會失禮，卻也不給他多餘的希望。
於是宋霽眼神遊移一瞬，找了個兩人都能接受的話題，想試探尹曜的情況。
“這首曲子無論什麼時候聽，都能讓人心神寧靜，感到幸福和溫暖。”
和尹曜定一樣，他也十分喜愛這首隻有一半，甚至不知道作曲家姓甚名誰的曲子，這隻是多年之前在有人在網絡上發出的一段殘章，卻曾經引發過無數人癡狂的風暴。
許多人曾說，這首曲子給他們帶來了生活的希望，甚至有人說因為聽到了這首殘缺的樂曲，而放棄了輕生的想法。
其實宋霽之所以會注意到尹曜，就是因為這首曲子。
當時的尹曜還是一個需要自己去跑麵試的新人，他作為公司最大的老板和股東突然興致去看麵試，在路過尹曜的時候，他的耳機裡正在放這個旋律。
早已聽過無數遍，甚至在曲子的第幾秒種會有所停頓的宋霽一下就認了出來，並從此對尹曜留心。
他知道了尹曜也是曾經掙紮徘徊在汙泥中的人，是這首曲子給他帶來了希望，甚至是因為這首曲子才讓他萌生了想要學鋼琴的念頭，他才深覺得尹曜會成為他的知己。
隻是很可惜……
宋霽從難得的走神中反應過來，尹曜已經將自己東西簡單地整理到了一隻黑色的背包裡。
他一眼就看出他要去做什麼：“你要去給簡子晏陪床嗎？”
尹曜將拉鏈拉好，直起身看向宋霽。
一看到他的眼神，宋霽就不由得緊張起來。
他知道尹曜在認真麵對一件事的時候是怎樣的眼神，此時他正如麵對他的鋼琴時神色一樣，彰顯出他的認真程度已經到了最值得重視的時候。
“宋哥。”尹曜開口，“我和公司的合約很快就要到期，這次我不打算續約了，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以後就不用再如此擔心我了。”
宋霽喉頭發緊，他是七竅玲瓏的生意人，怎麼會聽不出尹曜的言下之意。
他對尹曜有意，雖然尚未明說，但欣賞之意從來沒有加以掩飾過，他一直以為尹曜的一生都會屬於鋼琴，他的心裡除了鋼琴之外不會有第二樣事物停駐，現在看來他錯了。
尹曜的心裡還是住進了一個人，一個他恐怕無論如何都無法打敗，也無意再去針對的人。
他認真地凝視著尹曜的眼睛：“你愛上他了，是麼？”
尹曜緩慢地眨了下眼，他的眸中有些悠遠的深思：“我對他的感情已經超過了能描述的界限，但是如果你指的愛，是想接近，想碰觸，想守護的那種感情的話，那麼是的，我愛上他了。”
真正聽到這個答案之後，宋霽的心裡反而放下了。
原本他的感情就是欣賞多於喜歡，既然現在確定尹曜的心已經屬於彆人，那他也無意過多糾纏。
他隻是眼神變得有些同情，作為知之甚多的局外人，他看得可能比尹曜本人更加清楚。
“你愛上的，是一個已經放棄你的人。”他說，“而且現在你和他之間，已經遠遠不止是關於你們兩個的感情了，在這種情況下，你會走得很難。”
尹曜的臉更白了幾分，他垂下眼睫，濃密的睫毛覆蓋住眼下的一片青黑，給這個一貫冷靜淡漠的人鍍上一層脆弱的光影。
在輕揚柔和的音樂聲中，他沒有抬眼，聲音卻無比堅定。
“我知道。這是我欠他的。”
宋霽問：“你真的是愛他，而不是出於愧疚嗎？”
“喜歡和愧疚，我還是能分出來的。”尹曜單手將包背在肩上，聲音平靜，“如果我不喜歡他的話，我不會和他發生不應該有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