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子晏意識昏朦間,感覺有人走了進來。
他沒有抬頭,因為會進入到這裡的,隻會有沈恪一個人。
他負責看管他,負責帶著他去手術室,隻有他不害怕簡子晏,關於簡子晏的一切,可以說得上是親力親為。
簡子晏所有能量都用於對抗不斷試圖入侵腦內的屍毒,以及體內流竄的業火,在大部分時間裡都保持著昏睡,因此即使聽到了腳步聲,也不想耗費力氣睜開眼睛。
直到察覺到來人停留在防護罩前,許久都沒有出聲,他才察覺到一絲異樣。
在一片漆黑中,他屍化後有彆於普通人的視力隱約勾勒出一個陌生的輪廓。
不是沈恪。
來人也許也發現他醒了,他摸索了一下,打開了頂上的大燈,照亮了一張俊秀的麵孔。
對上簡子晏那雙猶如流轉著碎裂的琉璃,目光卻全然陌生的眼眸,餘輝小心地說:“沈哥今天出任務去了,由我來代替他一天。”
看到簡子晏眼中沒有分毫變化,他頓了頓:“我叫餘輝。”
簡子晏還戴著口封,無法回答他,隻是淺淺地點了下頭。
看到他這種能稱得上是禮貌的回應,餘輝驚異地眨眨眼,心中怪異的割裂感越來越重。
他是偵查類異能,觀察力要比普通人敏銳許多,隻要他催動異能,就能發現一些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
自從之前見過簡子晏一麵,他就產生了這種割裂感,因為他當日對簡子晏催動過異能,卻無法從他身上看出作惡的痕跡。
他見過不少作惡的人,這個異能時常被用鑒彆遇見的陌生人的好壞,他知道那些視人命為草芥的惡徒有些什麼樣的特征,普通人也許分不出來,但那些痕跡在他眼中就像黑夜中的太陽,如此耀眼閃爍。
但他沒有從簡子晏身上看出類似的痕跡。
輾轉反側許多個夜晚,他始終無法把簡子晏和傳聞中那個惡魔給劃上等號,反而讓簡子晏的容顏在自己腦中刻得越來越深,以至於日夜惦念。
在收到沈恪的安排時,他心中一瞬間升起的,包含著他自己都沒想過的驚喜。
在真正見到簡子晏之後,這份驚喜卻猛然淡了下去。
簡子晏的情況比餘輝想象得還要糟糕得多。
他維持著屍化的狀態,卻無法阻止身上各種傷口流出的鮮血,那些血甚至還是紅的,染了他滿身,顯示出一股不同尋常的穠豔淒美。
可以想象,如果此時簡子晏還是人類的身體,他恐怕已經死了,即使現在他還活著,也比死了好不了多少。
餘輝臉上流露出幾分無措,他在外麵站了片刻,就像下了什麼決心。
他打開防護罩,毅然踏了進來,然後他取下簡子晏的口封,輕聲問:“你渴不渴?我給你弄些水來。”
簡子晏細碎如琉璃的眼眸望向他,搖了搖頭。
屍化狀態本就不需要進食,隻是他的能量消耗過大,才導致虛弱至此。
簡子晏從這個陌生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善意,他啞聲開口:“你不怕我麼?”
餘輝搖搖頭,又點點頭,他看著簡子晏的眼睛:“你不會傷害我的,對麼?”
不是不能,而是不會。
簡子晏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困惑,他垂下眼,看著自己的傷口在緩慢地自我修複著,就像對這份麻癢疼痛毫無感覺。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麼?”他說。
餘輝感覺現在的情況著實有些怪異,簡子晏不但不凶惡,反而非常禮貌地對他發出詢問,就像一個彬彬有禮的人來到他家做客,和現實實在不搭。
但他也有些好奇他會想知道什麼:“你問。”
“徐光磊。”簡子晏開口,“為什麼會成為當代研究者的領袖?”
餘輝愣了一下:“你為什麼問這個?”
“因為他很一般。”簡子晏平靜而淡然,“我不明白,是末世之後研究員都死光了麼?”
餘輝呆滯兩秒,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他……”他下意識地想反駁簡子晏,因為誰都知道是徐光磊負責接手他的研究,他會憎恨他也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隨即他猛然想起來,簡子晏自己就是個研究方麵的絕頂天才,不可否認地走在了探知世界的前列。
所以簡子晏會問出這個問題……也許不是出於憎恨,而是他真的這麼覺得。
餘輝神色有些怪異,他垂眼看著簡子晏,忽然升出一股世事無常的荒涼。
同樣都是天才,有人走上歪路跌進塵埃,有人青雲直上功成名就。
他回答簡子晏的問題:“徐博士之所以得到這種程度的重視,自然是因為他做出的那些研究。”
“研究?”簡子晏重複一遍,似乎更加困惑。
“是的。徐博士在末世之前就做出了一些研究,隻是還沒來得及發布,就末世爆發了。”餘輝複述出他所知道的消息,“是沈哥把他從喪屍的包圍中救了出來,據說他拚死也要搶救回那些文件,因此才保全下那些研究。”
簡子晏緩慢地眨了下眼:“他……做出了哪些研究?”
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而當真正聽到餘輝口中說出那些熟得不能再熟的研究項目之後,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原來如此。”他輕聲說。
餘輝望著他無悲無喜的麵容,壓製不住心中的困惑,緩聲說:“既然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你能不能也回答我一個問題?”
簡子晏看向他。
“你真的……”研製出了喪屍病毒,讓全世界陷入地獄之中嗎?你真的幾次派出喪屍圍剿中小型基地,導致人類進一步滅絕嗎?
餘輝組織著語言,當他真的有機會得到答案的時候,他反而緊張起來。
然而還沒等他問出口,他身上的對講機就發出了緊急傳呼的聲音。
餘輝神色空白一瞬,不得不先響應對講機。
“餘隊長,徐博士說帶簡子晏來一趟,請儘快。”
餘輝臉色一變,他當然知道送簡子晏過去會讓他經曆什麼,但這根本不是他能夠阻止的。
他動作僵硬,原本想要問的話也咽回了腹中。
“我送你過去。”他轉而說。
簡子晏平淡地點頭,仍然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
無論是對即將要發生什麼事的恐懼,或者對餘輝欲言又止的好奇,他什麼都沒有,平靜得令人心驚。
……
重新回到熟悉的手術台上,簡子晏這次側過眸光,看向正在旁邊忙著什麼的徐光磊。
房間裡隻有他們兩個人,簡子晏的全身都被死死地綁在床上。原本在這種危險的時候,是不應該放徐光磊單獨一個人麵對的,但這這次他刻意將其他人都趕了出去。
簡子晏的目光雖然冷靜,卻極有存在感,徐光磊轉頭看向他。
沒有其他人在場,他臉上的偽裝一概消失了,厭煩中夾雜著一絲高高在上的得意,居高臨下地望著簡子晏。
他第一次取下簡子晏的口封:“你想說什麼?”
這麼多年了,他終於能把這個人踩在腳下了,一想到簡子晏隻能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站在高處,和他地位有雲泥之彆,他就興奮得甚至有些微微顫抖,語氣也十分甜美。
“你應該沒有失憶吧?真可惜,如果真失憶了,你也許還會好受一些。”
徐光磊近乎迫切地盯著簡子晏,渴望聽到他從他口中說出的話。
嫉妒也好,憤怒也好,那些情緒越強烈,隻會越讓他感受到勝者的快/感!你說啊!
然而簡子晏什麼都沒說,他隻是靜靜地望著他,那雙特殊的眼睛恍然煥發著聖潔的光輝。
“你怎麼不說話?”徐光磊的麵容微微扭曲,“你難道不生氣嗎?不嫉妒嗎?我親愛的師兄。”
聽到他叫出這個稱呼,簡子晏也沒有露出什麼異樣的神色,隻是問:“我為什麼要嫉妒你?”
徐光磊扭曲的麵容一滯,仿佛被問傻了。
“為什麼嫉妒我?”他不可思議,“現在你是全人類的罪人,我的階下囚,而我,已經是末世之星,是終結末世的希望!你為什麼不嫉妒我?你難道不該嫉妒我嗎?”
“你是怎麼成為末世之星的,難道你自己不清楚麼?”
簡子晏的語氣沒什麼變化,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他甚至是如此狼狽的姿態,然而說出來的話卻如同炸響一顆驚雷。
長久的沉默之後,徐光磊露出扭曲的微笑。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他不但沒有羞愧,發而更加得意,“你大可以去向其他人說出真相,你看會有人信你嗎?我猜你一定也早就對沈恪說過真相了吧,但是他好像並沒有相信你啊。”
他散發的惡意濃鬱而危險,簡子晏卻像沒感覺到。
“因為你發現沈恪失憶了,所以大膽地把那些研究成果都據為己有,宣稱那都是你在末世前的項目。”簡子晏說,“研究所裡的人都已經死了,何況那些原本就是未發表的,隻有我們知道,也就沒人揭穿你。”
“是。”徐光磊很乾脆地承認,“隻是唯一的敗筆,就是你居然還活著,我當時以為你也變成喪屍了,你怎麼就沒死呢?”
他麵容再次扭曲起來,隨即又想到了什麼,露出開心的笑容。
“也幸虧你沒死,現在你還用大用。”徐光磊拽住簡子晏的頭發,強行將他的視線移向旁邊的試驗台,以傲慢而命令的口吻,“異能藥劑的完全版是怎麼做的?告訴我。”
簡子晏眨下眼,恍然地說:“原來你想要異能藥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