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子晏沉默片刻:“實驗室裡有儲存一些速食,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怎麼會忘記吃東西。”
沈恪僵硬的臉色緩和些許,但並沒有完全放下心來,他兩隻手掐住簡子晏的腰,輕輕一提就將他放到一邊,然後走進了實驗室。
外圍的實驗室裡沒有什麼異常,裡麵真正用於做研究的實驗室要進去的話需要換防護服,以沈恪現在滿身風塵的狀態,肯定是不能進的。
沈恪轉了一圈,看向不知為何顯得分外乖巧的簡子晏:“你一直不出來,是都在裡麵麼?”
簡子晏點點頭:“實驗進行到一個很重要的階段,不能再打斷了。”
“再?”沈恪抓住了一個關鍵字眼,突然想起了什麼,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你是說,上一次被打斷是……”
“就是你去抓我的那一次,當時正好進行到這個階段。”簡子晏自然地說,“沒有關係,現在我已經追回了進度,很快就會有新的突破了,不用擔心。”
簡子晏說出這番話,已經是他最為柔軟的安慰了,卻並沒有讓沈恪好受一點點。
他這段時間沉浸在幸福中,幾乎已經忘記了他對簡子晏造成過多少傷害,就像一個甘願死在美夢裡不願醒來的廢物。
他早該想到,之前獨自一人生活在全是喪屍的研究所中,簡子晏也不可能隻是單純地活著,以他的性格,一定會根據現有的條件繼續研究。
原來在那個時候,小晏就已經進展到了這一步麼……
簡子晏花了這麼長時間才追回來的進度,在第一次嘗試的時候,不知道他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摸索了多久。
因為那個局,這一切都被毀了。
如果不是那個局,以簡子晏的天才,甚至有可能現在疫苗都已經問世了。
沈恪無法抑製心裡乍然湧上的悔恨和自責,捂住心口艱難地出聲:“對不起……對不起。”
這不是他第一次就自己從前的所作所為對簡子晏道歉,每一次說出口,都無法概括他萬分之一的後悔。
簡子晏站在原地,雖然麵無表情,眼中看上去卻有幾分為難。
他一向不擅長處理人類的感情,但麵對沈恪,他不想像對待其他人那樣坐視不管。
他笨拙地摸了摸沈恪黑硬的頭發,有些磕絆地開口:“沒事的……沒事。”
他剛一靠近,就被沈恪用力地攬入懷中,如同要將他嵌進體內那樣擁緊了他,隻有這樣,才能稍微彌補幾分心口被撕裂的空洞,讓沈恪感受到幾分救贖的光。
沈恪沉浸在痛苦中,沒有發現簡子晏的臉色倏然更白了一些。
這一晚,沈恪沒有做什麼出格的舉動,隻是將簡子晏擁在懷中,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的浮木。
他沒有看到,簡子晏眼中的些許緊張消散了下去。
……
沈恪回來了,基地裡還有許多事等著他去處理。
在決定將徐光磊交給群眾親自去處理之後,他如法炮製,將之前基地的那些高層們也扔了群眾。
他的意思很簡單,這些人的罪過用不著他來審核,沒人比這些群眾更加適合。
如果大家的意思是能夠原諒,那就讓他們去做回普通的幸存者,他絕不插手。
然而群眾們的怒火一旦燃燒起來,比想象中還要瘋狂。
徐光磊被打得隻剩一口氣,然後懸掛在基地外麵的城牆上,任由喪屍由下而上開始吃。
他無法變成喪屍,也無法失去意識,在極度的恐懼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腳被喪屍啃掉,然後是腿,手,身上……
他的慘叫聲響徹了半個基地,也嚇壞了那些還沒被發落的原上層們。
他們痛哭流涕,紛紛對曾經他們最看不起的普通幸存者下跪求饒,隻求換取一個活命的機會。
但是他們從前是怎麼如草芥炮灰般對待群眾的,群眾現在就怎麼反過來對付他們。
大家也沒對他們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隻是將手無寸鐵的他們扔進了喪屍群中。
在將他們扔進去之前,沈恪對他們說了一句話。
“如果你們當初沒有縱容徐光磊,沒有做出對不起民眾的事,也許你們還會高枕無憂,並且可能疫苗已經問世了,大家都會變得安全。”
在他們不可置信的表情中,沈恪漠然地轉身離開,將這場殘忍的狂歡拋在了身後。
他回到實驗室的時候,渾身的凶悍與血腥氣息儘數消散一空,看到正站在桌前背對著自己的簡子晏,他眉眼一柔,走上前就抱住了他的腰。
簡子晏渾身一顫,迅速合上手心,似乎被嚇了一跳。
沈恪將臉埋在他的脖頸中,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隻感受到他的輕顫,啞聲問:“冷麼?”
“不。”簡子晏說。
沈恪知道簡子晏不在乎那些人的下場,也沒有用這些來汙染他的耳朵,他轉過簡子晏的身體,心疼地看著他愈加憔悴的麵容。
“這幾天明明都在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怎麼臉色反而越來越差。”
“我擔心實驗結果。”簡子晏隨口說,避開了他的眼睛。
“後麵的步驟都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沈恪無奈地說。
簡子晏垂下眼,擋住了裡麵一閃而過的急迫。
沈恪望著他俊秀疲憊的眉眼,心動如海浪般洶湧,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湊上前去輕吻簡子晏的眉間。
所愛的人就在自己懷中,如此乖巧,隻是輕輕一吻,沈恪就動了情。
簡子晏誤會了,他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緊張,第一次伸手推拒:“今天不行。”
沈恪一頓,哭笑不得:“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還能不分場合地發/情麼?”
簡子晏的呼吸有些困難,他抿了下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不是吧,難道我的形象在你心中已經墮落成這樣不堪了嗎?”沈恪故意用誇張的口吻,笑著去蹭簡子晏的額頭,“你真是不盼我點好……”
他的話還沒說完,簡子晏突然捂住胸口,無法控製地吐出一口血來。
沈恪還在笑著的弧度猛地僵在臉上,他目眥欲裂地看著簡子晏的身體往下軟倒,一把將他抱在了懷裡。
“小晏?!”簡子晏還沒有失去意識,他隻是在拚命地咳血,仿佛他的五臟六腑全都化成了血水,才會有這麼多血可吐。
沈恪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連滾帶爬地帶著簡子晏起身,將他抱到裡麵的手術床上。
短短一段路,他三次差點摔倒。
一將人放在床上,他就去開各種儀器,在看到那些本應再熟悉不過的機器時,他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在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之後,他勉強鎮定下來,將儀器接在了簡子晏的身上。
在做檢查的這幾分鐘裡,他雙目無神地望著自己手上的血,發出從嗓子裡擠出來的聲音。
“……怎麼會這樣……”
檢查出來的結果,令他臉色越賴越沉,也越來越心驚。
每一項數值都微弱地浮動著,有的甚至已經降到了生命最低值以下!
也就是說……簡子晏的身體大部分都已經壞死了,乃至他現在居然還活著,都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沈恪的眼睛瞬間變紅了,他雙手顫抖地去調整機器,他以為是機器出了問題。
這怎麼可能呢?小晏剛才還在和他說話,還在讓他抱著,怎麼可能隻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變得重傷瀕死!
然而無論他這麼調,那些數值都頑強地浮動在原來的位置,有的甚至更低了一些。
“不……”沈恪泄出絕望的呢喃。
簡子晏好不容易緩和了一些,他一把扯下臉上罩,聲音嘶啞:“沈恪。”
沈恪的脖子一寸一寸地轉過來,露出他滿是驚恐的臉。
“不用多費力氣了,我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簡子晏想要將自己撐起來,但是失敗了,他黝黑深邃的眼睛望向沈恪,帶著一如既往的平靜,“放置的實驗該出結果了,你去幫我記錄下來。”
看到他這樣,沈恪凝滯的大腦突然撥動了一圈,他一步步地走向簡子晏,一字一頓:“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對不對?”
簡子晏不言,沉默地望著他。
沈恪呆呆地看了他一眼,驀地轉身衝了出去。
簡子晏知道他去乾什麼了,他垂下眼,隻是歎了口氣。
不一會,沈恪就又衝了回來,這次他的神色中夾雜著巨大的震驚,他看著簡子晏,嘴唇顫抖了半天,才勉強擠出破碎的聲音。
“你……都做了什麼……”
“我知道你遲早會有知道的一天,但還是比我希望的快了一些。”簡子晏不看他,“這是必要的……”
沈恪一言不發地走上來,第一次如此粗魯地扒開了簡子晏的衣服。
簡子晏任由他動作,在單薄的衣物脫落之後,露出了一身令人震撼的傷口。
再殘酷的真相也終究揭開在眼前,在看清眼前這一切之後,沈恪瞳孔驟縮,無法接受地向後退去,喉中聲音艱澀:“不……”
他知道這具身體有多麼柔韌漂亮,但是此時上麵層層疊疊布滿的,赫然是各種各樣的刀口,有些甚至沒有來得及經過妥善的處理,凝結著駭人的血痂,隨時會滲出血來。
切開了什麼,又取出了什麼,同樣是研究者,沈恪再清楚不過。
“你怎麼……你怎麼……”沈恪渾身都在顫抖,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這是最快的方法。”簡子晏終於抬眼看向他,“我的身體就是研製疫苗的捷徑,作為研究者,你知道……”
“我不知道!”沈恪爆發出絕望的大吼,淚水滲出他的眼眶,他死死地瞪著簡子晏,“簡子晏,你有沒有想過我?你能不能想一下我?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來,是讓你再去殺了自己麼?”
簡子晏眼睫顫了一下,眸光倏然幽邃下來。
“對不起。”他輕聲說,“但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他伸出手,在他的掌心中,一縷火苗狀的暗紋顏色鮮豔,已然宛如真正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