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艱澀地閉上眼,不讓心中近乎恨意的不甘流露出來。
那我呢?
他想問。
在做你這些堅持的事時,你有沒有一時片刻地……想到我?
但他不敢問。
他沒有資格質問簡子晏,更沒有資格強求什麼,從一開始在一起,他就認清自己一輩子都得不到簡子晏的感情,如今又有什麼資格質問。
更何況,是他親手將他逼成這個樣子的,他憑什麼去恨,去不甘,去在意。
沈恪唇邊瀉出一抹椎心泣血的慘笑,說:“好,無論你想做什麼,我幫你。”
……
簡子晏的身體已經支撐到了臨界點,在一天突然垮下去之後,就再也沒能好起來。
從還能勉強站立,到了隻能坐輪椅行動,隻用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
然而他沒有一天離開過研究室,從沒有停止過研究。
他自己的手拿不穩儀器了,就交給沈恪來拿,沈恪就是他的手,他的腿,他的身體延伸出去的一部分,隻有沈恪才能完美地做到他的要求。
他們如同雙劍合璧,分彆都有著無比耀眼的光芒,卻又不遮蔽彼此,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讓人覺得似乎沒有什麼事是他們做不到的。
其他人不是不知道簡子晏的身體情況,但是連沈恪都無法勸他,其他人更是有心無力,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簡子晏一天天地衰弱下去,他的眼睛卻一天比一天明亮,從他靈魂深處燃燒起來的火焰足以讓人忽視他孱弱的外表,在其他人的眼中,他灼熱而高大,如同頂天立地的巨人。
然而外人不知道的是,沈恪所麵臨的壓力和痛苦,比他們想象的要大得多。
“我的血不夠了,再抽一些出來吧。”簡子晏說著,已經開始往自己瘦如枯杆的手臂上纏止血帶。
沈恪不動。
簡子晏用牙齒協助自己綁好,抬眼看向他:“來吧。”
沈恪神色幽然,無論他內心多想拒絕簡子晏,在看到他無聲催促的眼神後,還是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過去。
他的身體就像已經不是他自己的,機械地從那隻過分瘦弱的手臂上抽出血液,機械地存放起來。
“我們已經快要成功了,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簡子晏看出了他的排斥,“沈恪,堅持下去。”
沈恪正在裝血的動作一顫,他差點就要把手裡的東西摔出去,把實驗台上所有的東西都甩到地上,大吼說他不想再堅持了,他已經受不了了。
但他僅剩的理智阻止了他,他一絲不苟地將血存好,眼眶通紅,聲音冷靜。
“好。”他說。
漸漸地,簡子晏連坐都坐不起來了。
他開始頻繁地吐血,因為他的體內已經全都被業火燒毀了,他無法進食,甚至無法飲水,隻能由沈恪用棉簽潤一潤唇瓣。
但是這樣又能撐多久呢?
沈恪的氣息一天比一天絕望,他一邊竭儘全力維持簡子晏的生命,一邊聽從簡子晏的吩咐,繼續推進實驗進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要放棄,想要帶著簡子晏離開到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然後一起安靜地死去,隻有他們兩人,不用研究疫苗,不用管什麼世界和世人。
他愛的人就要死了,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能活下來,那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簡子晏並不知道,在外人眼中沈恪已經變得極為可怕,甚至除了餘輝,已經沒人敢和他說話。
他已經沒有精力了。
在第一批疫苗投入臨床實驗的時候,簡子晏已然陷入了昏迷中,一天僅能清醒兩三個小時。
為了維持他的生命,沈恪嘗試了各種各樣的辦法,甚至給他喂下自己的血,讓他吃下自己的肉,妄圖將業火給引出來,但是這些方法全都失敗了。
然而讓人驚恐的是,越到最後,沈恪反而愈加冷靜。
他整日整夜地守在簡子晏的床前,目光溫柔癡然,任何人都不敢去打擾。
每一次簡子晏從漫長的沉睡中醒來,就能第一眼看到他的臉。
“小晏,你醒了。”沈恪顯得很欣喜。
簡子晏極輕地嗯了一聲:“疫苗,效果怎麼樣?”
“你製作的東西,什麼時候失手過。”沈恪溫柔地說,“我們成功了,這個世界再也不用害怕喪屍了。”
簡子晏眼中流露出一抹釋然的神色。
完成了最後的目標,原本就苟延殘喘的生命力迅速從他身上流逝,他和沈恪都知道,就是今天了。
沈恪嘴唇顫了一下,還是努力露出微笑,他握住簡子晏的手:“小晏,在你離開之前,能不能用實話回答我的問題?”
簡子晏艱難地側過眸光看向他:“我什麼時候騙過你麼?”
沈恪笑著,眼裡落下一滴淚。
“小晏,你對我,真的從來沒有動過一點點的感情麼?”
簡子晏久久地凝望著他,讓他反而惶恐起來,如果不是簡子晏眼中還有光,他甚至以為他已經走了。
“沈恪。”簡子晏的聲音縹緲而嘶啞,充滿殘燭暮年的無力,“我從來沒有理解過感情,但我想我體會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感情。”
“我對這個世界沒有感情,但你有。”
“這個疫苗,是我留給你的,最後的禮物。”
說完這句話,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光輝從他眼中褪去,他望著沈恪不動了。
沈恪等了很久,又等了很久。
他坐在床邊,守著一個永遠都不會再醒來的人,愴然微笑。
“小晏,你說著不懂感情,卻又句句如此深情。”
“到死,你都在讓我猜你的心啊,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