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池的話還沒說出去,就迎麵一道勁風襲來,他眉眼一沉,溢出一絲狠辣的笑意,毫不畏懼地起身迎上。
隻是他一直在用奇異的目光望著陸無風。
陸無風麵上冷厲沉凝,隻是從他出手上不複平日的從容來看,他的心中絕對不是那般平靜。
他的腦中突兀地出現了一個深淵,他所有的理智的都在沉沉地向裡麵墜落,他用儘最後一絲清明,記得要將眼前的魔頭控製住。
繆儲隻是大乘期,而華池則是早已到達渡劫的魔修,上萬年的修煉,讓他如鬼魂般飄渺詭譎,極難對付。
在場隻有他與浩初是渡劫期的修士,一旦他離開了,隻憑浩初一人絕對無法降服華池,而代價就會是魔尊複活,不止是在場的修士,整個界都會遭殃。
他是玄雲宮掌門,是如今的仙門領袖,是他帶了這些弟子來到這裡,是他……殘忍地傷害了簡子晏,才指使封印變弱,導致華池逃出。
他不能走……不能走!
即使想要去尋簡子晏的想法如同千萬隻螞蟻同時啃噬他的心臟,即使他已經抑製不住雙眼通紅,他也用最後一分理智壓製住自己,不能走!
陸無風與浩初聯手,個渡劫期高手的戰鬥,沒有其他人任何插手的餘地,一時天地間風雲變色,紫紅色的閃電道道劈落,修士們不得不紛紛祭出法寶,遮擋住自己與同門。
華池畢竟不是用的自己真身,繆儲的身體給了他極大的限製,再加上陸無風帶給他的震驚,他居然真的敗給了這兩個晚輩的聯手。
當他重重地跌到地麵,立刻被早已準備好的陣法困住,他還在盯著陸無風。
當白鶴對他穿胸而過,他吐出一口血,陰惻地笑了,露出一口染血的牙。
“真是讓人沒有想到,陸無風,當今的仙門領袖,竟然……哈哈哈哈。”他呸出幾顆沾血的牙齒,臉上沒有任何被擊敗的憤怒或者倉皇,而是帶著無限的囂張,“放棄吧,天道之所以讓簡子晏來封印我是有原因的,普天之下隻有他才能威脅到我,如今簡子晏已死,即使你們摧毀我寄生的容器,我也能找到千千萬萬的容器,你們永遠也無法殺死我!”
他唯一畏懼的就是那隻太歲緋,如今太歲緋已死,放眼天下又有誰能夠威脅到他?
隨著太歲緋的死去,封印無人加固,隻會越來越弱,現在的他隻是一縷神魂,一旦他的真身破印而出,這界對他來說,不過是唾手可得之物!
他沒有了任何顧忌,無論陸無風還是誰,都無法奈何得了他,他連顧忌都不用,直接對他,對這界宣戰又如何!
他特意沒有揭穿陸無風心魔已盛的事,就是想看看當這些正道人士看到,他們視為希望和依靠的陸無風居然墮了魔,會露出何等精彩的表情。
華池笑著任由浩初給他戴上捆仙鎖,將他的神魂困在了這具身體裡。
而陸無風,連看都沒有看他,在拔出白鶴之後就禦劍起飛,直奔銷骨宮的方向而去。
浩初立刻想要禦劍跟上,然而他看到的地上的華池,又看了眼光是抵禦方才戰鬥的餘波就已經筋疲力儘的眾人,還是隱忍地留了下來。
華池已經重新現世,他們經不起任何意外的發生了。
……
剛剛進入銷骨宮的地界,還沒等下落,陸無風就克製不住靈氣的翻騰,吐出的血染紅了胸前的白衣。
他不得不踉蹌著落了下來。
原本在聽到華池說出的真相時,他就靈氣衝擊,傷到了內府,又毫無喘息地接著戰鬥,如今已是重傷之症,如果不馬上調息,可能會傷到丹元。
但他不在乎。
他此刻唯一的念頭,就是找到簡子晏,問他究竟什麼才是真相,事實是否如此。
華池孟浪瘋癲,他所言之語任何人都不不知道有幾分真幾分假。
信麼?
理智告訴他華池沒有必要騙他,但是感情讓他不想,也不敢去相信。
他那麼恨簡子晏,重新醒來之後唯一的念頭就是報複簡子晏,他將兩輩子加起來上千年的仇恨全都傾瀉在一個人的身上,而現在竟然有人告訴他,他根本不應該恨他。
他不信。
他必須要去將簡子晏尋回來,親自從他口中得到這個答案,否則他一定會在這種懷疑中變瘋,不知道會做出什麼。
陸無風收起白鶴,捂著胸口來到煉獄妖瘴之前。
麵前是一片漆黑的深淵,翻騰著紫色的霧氣,那陣濃濃的寒意彰顯著,凡是落入此處的人或獸都定將屍骨無存。
陸無風定定地凝視著這片深淵,腦中忽然回憶起簡子晏在掉進這裡之前看向他的眼神。
那雙沾著血的眼睛裡沒有仇恨,也沒有責怪,有的隻有溫柔的眸光,就像他們曾在一起的那幾百年間,簡子晏一直望著他的那種目光。
就像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們隻是平靜地從床上醒來,迎著窗外的日光要交換一個輕柔的親吻。
陸無風的心臟忽然劇烈地收縮一下,痛得他跪在了深淵邊緣。
在經曆過那些事,在他那樣對待他之後,他怎麼還能露出那樣一如從前的眼神?
不對。
所有的一切都不對勁了。
簡子晏的眼神,華池的聲音,記憶裡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交叉混亂地包裹住陸無風,他頭痛欲裂,筋骨分明的手扣入地裡,震出道道裂紋。
“簡子晏……簡子晏……”
“……阿晏……”
他抬起一雙紅光閃爍的眼睛,口中泄出細微的呢喃,忽然向前膝行幾步,直接一頭栽進了紫色的霧氣中。
……
無數的記憶紛至遝來。
容貌絕豔,一笑生輝的少年出現在他的麵前,他捋著自己的發尾,眼睛裡全是羞澀與興奮的光。
少年不開口求他什麼,卻始終跟在他的身後,那時他按照師門的規矩苦行於野,少年就跟著他,用一雙腳走遍九州四海,山川萬壑,在他休息時就坐在一旁看他,在他睡著時用自己的袖口為他擦去薄汗。
直到某一次他在野外病重,高熱到神誌不清,是一陣清涼的溫度讓他勉強清醒過來。
他睜開眼,看到少年脫光了衣物,渾身凍得發紫,卻乖順地蜷縮在他的懷中,看到他醒來,才露出驚喜的神色,打著哆嗦說:“你,你醒啦。”
從此名為江知雋的佛子再也無法維持自己的清心寡欲,無法再介意戒律清規。
這曾經被他視為救贖的一幕,卻作為最痛苦與恐懼的記憶,出現在了陸無風的幻覺中。
那時的他有多動心,後來的他就有多怨恨。
那曾經溫暖親昵的一幕一幕,對他來說都是偌大的嘲諷,諷刺著他的可笑與在他人心中一名不文的愛意和信任。
陸無風又化身為曾經的那個凡人佛子,一次次地經曆著這一切,那些他以為已經遺忘的細節,全部都重新經曆了一遍。
神秘的少年說不出來曆,也沒有緣由,就這麼一直跟著他,每當他回身看去,少年清澈的眼中映出的影子全都是他。
他知道少年愛他,隻要知道這點,其它的他都可以不問。
在苦行結束之後,他沒有返回師門,而是與少年隱居起來,過著清貧卻快樂的日子。
身體在自行動作,裡麵的陸無風目光漸漸變得迷蒙。
重新經曆一遍,他的目光始終都放在簡子晏的身上,曾經他以為簡子晏的真心都是裝出來的,可是如今重來一次,他也沒有從他身上看出分毫作假的痕跡。
從始至終,簡子晏的眼睛裡都寫滿愛意,他滿腔滿眼都是他的佛子,無論是最開始純粹甜蜜的幸福,還是後來摻雜進憂慮的痕跡,笑意變得勉強。
陸無風看著看著,心口抽搐起來。
怎麼會……他一點都沒有想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