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煉獄妖瘴本身並無其它攻擊方式,隻是靠過於真實的幻覺將人強行帶入地獄,當幻覺被擊破之後,煉獄妖瘴也不過就是普通的瘴氣,無法再影響到陸無風。
陸無風狂亂的視線定在一處,立刻想要趕往那邊,他一時忘記自己還在地下趴著,堂堂仙君,居然被自己的衣擺絆了一下,直接撲到了泥土裡。
他恍如未覺地爬起來,踉踉蹌蹌地過去,直直地跪了下來。
簡子晏正倒在這裡,麵色蒼白如紙,連呼吸都似乎沒有起伏,就像是已經死了。
陸無風顫抖地伸出手,在指尖感受那細弱的氣息之後,感受到一種恍若被救贖的脫離。
他想要輕輕碰一下簡子晏的臉龐,或者他的身體,但他渾身都是傷口,每一個傷口裡都在流出血來,麵容也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會碎裂了,讓他哪裡都不敢碰,伸出的手僵在那裡。
這上麵的每一道傷口都是如此熟悉。
這都是……他親手給他留下來的……
他那麼篤定地認為簡子晏背叛了自己,從他落入自己手中伊始,他就沒想著讓他活下去。
所以他肆意釋放出自己心中的黑暗,將光風霽月的外表全部撕碎,將自己最醜惡殘忍的一麵展現在他的麵前,還那樣振振有詞,理所應當。
現在想起來,他簡直不敢相信,那樣的人居然是他自己。
他怎麼會就跟著了魔一樣,連問他一句都不曾,就剛斷獨行地給他定了罪,並一廂情願地用那等殘酷的手段去懲罰他……
陸無風看著傷痕累累的簡子晏,怔愣半晌,從喉間發出一聲嘶啞的悲鳴。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深淵裡傳出,由石壁返還回幽然冰冷的回聲,一瞬間猶如萬千厲鬼齊齊哭嚎,在崖底久久不絕。
“阿晏,對不起,我來帶你回家……”
他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一顆顆地落在簡子晏的身上,卻沒有引起分毫反應。
簡子晏傷得太重了,而且陸無風知道他現在已經沒有了丹元和心頭精血,在這樣的傷勢下根本無法支撐他回到玄雲宮。
陸無風小心地將簡子晏抱入懷中,摸了摸他如死人般冰涼的脖頸,劇烈地抽泣了一下,發顫的指尖掐起了一個療傷法訣。
但是根本不行,這裡特殊的禁製在影響著法訣的生效,傷口在前麵剛剛愈合,後麵又馬上撕裂開來,重新撕裂後的傷口還會流出新的血來,從簡子晏身上流出的血已經染紅了他們身下的泥土,簡子晏的呼吸也越來越微弱。
“不行……怎麼會不行!”
陸無風嘗試了幾次都是同樣的結果,他不敢再動了,抱著簡子晏目光怔愣,猶如一個瘋癲癡傻之人。
突然,簡子晏似乎是痛極了,冰涼的身體微微抽搐了一下,陸無風立刻就將他抱緊,心痛得話都說不出來。
“阿晏……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我還有那麼多話想要問你,你不要死,不要拋下我一個人……”
陸無風此時才突然發現,他原來有那麼依賴簡子晏。
他兩世全都是孤兒,簡子晏是除了師父之外唯一愛江知雋的人,但是師父門下弟子頗多,即使想要關愛於他,也往往分身乏術,隻能給予他泛泛的關懷,即使如此,也讓他銘感五內,斷不敢辜負。
而陸無風更是孤煞之命,他天賦極高,卻又無依無靠,為了保全自己,適應環境,他學會了替他人著想,學會了溫柔體貼,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天生溫柔,他習慣了付出,更從不試圖從他人身上獲取些什麼。
但是原來,他也是會任性,會索取的。
重新經曆過那些記憶,他看得無比清楚,他抓住了那個唯一全心全意愛著自己的人,將所有的陰暗麵都傾瀉於他,篤定他不會離開,篤定自己是對的。
無論是江知雋還是陸無風,這世間又有誰會在乎?
從上一世到這一世,隻有一個簡子晏,眼裡從始至終都純純粹粹,乾乾靜靜地隻裝著一個他。
到現在才想通這個道理,陸無風心若刀絞,恨不得以身代之,寧願此時簡子晏身上的疼痛全部轉移給他,但他隻能感到一陣有一陣的惶恐和無力。
在他自己作下的罪孽之前,他甚至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
“不……不……”
陸無風用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怔然片刻,忽然取出白鶴,毫不猶豫地向自己的丹元處刺了進去。
簡子晏的丹元沒有了,他就給他自己的丹元,心頭精血沒有了,他就取出自己的精血給他,一身修為沒有了,他就將自己這一身通天修為全部給他。
阿晏缺什麼,他就給他什麼,一步一步地來,阿晏一定能夠回來的,他一定能夠恢複的。
懷著這種近乎幼稚的偏執,陸無風眼中的紅光居然被強行鎮壓下去,恢複成清潤的眸光。
他的下手毫無留情,白鶴割開他的皮肉,他直接將手指插/進去,取出自己的丹元,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來,阿晏。”他輕柔地碾開簡子晏唇瓣,想要將自己丹元給他喂下去。
見簡子晏已經沒有了吞咽功能,陸無風立刻自己含著丹元,然後以舌撬開簡子晏的唇,用舌尖一點點地將丹元推入了他的嗓中。
失去丹元的一瞬間,他的氣息驟然削弱,然而他就像沒感覺到一樣,欣喜地看到簡子晏身上的傷口開始緩緩愈合。
他又哭又笑地摟住簡子晏,從鼻腔中發出聲音。
“阿晏,我帶你回家。”
……
之前一同行動的弟子們早就已經回到了玄雲宮,浩初讓歸元山莊的弟子先行回去,而自己則留守在玄雲宮,等待著後麵的消息。
至於被困在繆儲身體裡的華池,則被玄雲宮的鎮山大陣死死壓住,憑他現在的力量,應當無法破陣而出。
在陸無風還沒回來的時候,一行人麵麵相覷,氣氛非常微妙。
之前的真相帶給了所有人太大的震撼,等於是掀翻了之前的所有看法。
惡人不是惡人,善人也非純善,而這一切不過是源於一場誤會與糾葛。
在場的人除了浩初,誰沒有罵過簡子晏狼心狗肺,禍亂三界?
如今一朝得知真相,這些名門正道們互相看看,也隻得唏噓苦笑。
楚夜殊呆坐在一邊,臉色蒼白得駭人。
和這些人不同,他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他知道那隻通體緋紅的小狐狸始終就在師兄的房中,如果師兄早就知道安隻狐狸就是簡子晏……
他隱隱泛起了一些極為恐懼的猜測,根本不敢細想。
“楚小道長,你是否知道些什麼?”
楚夜殊正慌亂得不行,猛地聽到點名,驚恐地看向浩初探究的眼睛。
他艱難地咽了下嗓子,聲音猶疑:“我……”
正當他坐立難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時候,一旁的玄雲宮長老忽然轉過頭。
“護山大陣動了,掌門……回來了。”
頓時就不再有人關注楚夜殊了。
楚夜殊鬆了口氣,眼底閃過一道複雜的眸光,隨即很快起身跟上了前輩們,往山外而去。
陣法如水波般蕩漾,陸無風手中抱著一個人出現在陣中,衣衫飄然地降落。
浩初修為最高,也走得最快,正麵一個照麵之下,他臉色大變:“陸無風!你的境界……”
作為同輩中同樣驚才絕豔的天才,他一眼就看出,陸無風的修為一夜之間落了下來。
他目光移到陸無風懷中的人身上,之前的心情瞬間全部拋在了一邊,眸中全是震撼和心痛。
他知道簡子晏現在的情況一定不會好,但他做過的最差的預想,也不及此時的十分之一。
陸無風麵無表情,無論麵前的人是誰,他都不曾為之停留腳步,在衣袖飄過之際,他聽到浩初驀然喑啞的聲音。
“你把你的丹元給了他,對不對?”
陸無風的步伐停頓片刻,隨即就像沒聽到一樣繼續前行。
他仍然是玄雲宮的掌門,此時一言不發地走去,所有人都噤若寒蟬,隻得目送於他。
在他的背影上,眾人都莫民感受到了一股沉如山海的重量正壓在他的肩頭,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向無歸。
“師兄……”
楚夜殊愣愣地叫了一聲,目光卻不自覺地被他懷中之人所吸引了。
簡子晏麵色蒼冷如白雪,麵上卻帶著殷紅的血跡,底色愈素而豔色愈濃,即使隻是悄無聲息地閉著眼睛,就讓人一見就無法移開目光了,難以想象當他睜開雙眼粲然生笑,會有多麼驚豔眾生。
原來這就是人形的簡子晏啊……
他年齡尚小,從被陸無風撿到並帶回玄雲宮,也不過一二百年的光景,他一直都隻是從他人的口中聽說簡子晏的聲名,從未親眼見過。
沒想到,竟然是如此……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