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秦妄已經開始正式吸收殘魂的時候,簡子晏並沒有放在心上。
秦妄是主魂，對殘魂的掌控是絕對性的，簡子晏對秦妄的實力非常放心。
畢竟這可是憑借殘魂就能創造世界乾翻天道以及燒掉419總部的男人啊。
於是簡子晏該吃吃,該喝喝，該工作就工作，就等著秦妄某一天告訴他,融合已經完成,就徹底了卻一樁心事了。
然而這種輕鬆的想法,在他某天醒來，對上了秦妄直勾勾的目光之後，戛然而止了。
今天是秦妄去公司開董事會的日子,現在本該早就已經到場了才對。
但秦妄不但沒有出門,還撐起上半身，幾乎整個人淩空架在他的上方，他一睜眼就正對上了他的目光,並且在接觸到的一瞬間就意識到，這不是秦妄。
應該說，不是主魂秦妄。
秦妄的目光浩瀚而包容，因為知道簡子晏不願意多提任務世界中的事，在確定關係後從來不曾對他露出過如此徹骨的痛苦和思念。
簡子晏好歹也算是見多識廣，他微微沉默了一下，沉聲問：“你是哪一個？”
秦妄的唇角輕輕動了一下,似乎想要勾起一抹笑，但他失敗了，聽到簡子晏的聲音，他的眼睛霎時被淚水浸潤得朦朧起來。
可以聽出他在努力壓製著聲音的顫抖，但他還是沒有成功。
“老師……果然還是這麼聰明。”
簡子晏抬起眼,用篤定的口吻說：“裴明玨。”
秦妄，更合適的叫法應該是裴明玨整個人都輕顫了一下，他眨了一下眼睫，一滴淚就落在了簡子晏的鎖骨上。
“老師，是青玠。”
確定了對方的身份，簡子晏眼神波動一瞬，轉而恢複成波瀾不驚。
他一直都知道這些殘魂一直都在秦妄的身體裡，能聽到和看到他，隻是無法直接出現在他的麵前罷了，現在於融合之際突然出現，也不算特彆匪夷所思。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問了一句：“你怎麼會突然出現，是不是融合出了什麼問題？還有，你先起來說話，你這樣我不舒服。”
裴明玨立刻露出一臉的惶恐，想都沒想地翻身坐起，目光小心翼翼地看著簡子晏。
“對不起，老師，我，我就是一時情難自禁……”他詞不達意地解釋一句，頓了一下強行讓自己清醒一些，“融合沒有出問題，隻是因為能量過於龐大，主魂正在一個一個地吸收我們，隻是出現了這種意外的現象……”
裴明玨住了口，目光小心而貪戀地注視著簡子晏的臉龐。
他做夢都想不到居然還會有這樣的一天，他還能站在老師麵前，能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他，能親口與他說話，甚至一伸手還能碰觸到他……
這就像一場瑰麗美妙的夢境，是他甘願付出一切來交換的救贖。
簡子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麼說的話，你們每一道魂被吸收之前，都會這麼出現一次了？”
“應該……是的。”裴明玨極不情願地承認，仍然貪婪地望著簡子晏，“我們都不知道這種狀況會持續多久，但是應該不會太長，老師不必憂心，如果你不想見到我們，我們會暫時離開，不出現在你的麵前。”
簡子晏看了他一眼。
明明用的是秦妄成熟而英氣的容貌，卻仍然能窺見那個隻有十八歲的少年。
少年的目光孺慕而熱烈，就像點起了一把將他自己燃燒的火，卻又如此畏怯，雖然說了可以不再出現在他的麵前，卻仍然滿眼都是小心翼翼的祈求。
簡子晏收回目光，在裴明玨等待宣判的窒息中，說：“不必。”
裴明玨眨了下眼睛，露出驚喜神色。
簡子晏沒再看他，他伸手夠過秦妄的手機，用自己的指紋解了鎖，告訴夏函秦妄暫時有點事，董事會那邊他自己處理。
然後他轉頭望向眼巴巴望著他，一動都不敢動的人，勾了下唇角。
“餓不餓？”
裴明玨謹慎地點了點頭，麵色微紅。
他用的是秦妄的身體，自然感受到的是秦妄的體會，兩人昨晚吃完晚飯之後就沒再吃過東西，現在已經第二天大中午了，怎麼能不餓。
簡子晏想要下床去煮麵。即使現在生活條件已經好了太多，他還是很喜歡吃麵，省事又頂飽。
然而誰知道在裴明玨這裡遭到了巨大的阻礙。
裴明玨見簡子晏竟然要下廚給他做飯，驚得連連拒絕。
“老師怎可為了我進入庖廚！”
“不，不可以，要做也是青玠來為老師下廚……”
“老師萬萬不可！這是折煞了青玠！”
嘭咚一聲，簡子晏默默地轉過頭，看向情急之下竟然一膝蓋跪到地上的裴明玨，心疼了一秒秦妄的膝蓋。
見裴明玨如此激動，他確實不好再進入廚房了。
他都不好意思說，給秦妄煮麵這回事他早就駕輕就熟，當然這隻發生在秦妄深夜加班回來，一般兩人都在家的話，還是秦妄負責夥食。
簡子晏隻好打開手機，從兩人都愛吃的一家酒店訂了餐，讓他們送過來。
見有“專人”做飯，裴明玨惶恐的表情總算收了起來，他就著跪在地上的姿勢望著簡子晏，神色有些恍惚。
“青玠從未敢想過還有再次見到老師的一天，如今想來，我無比慶幸自己是秦妄的殘魂之一。”他輕聲說，“隻是終於見到了老師，青玠也隻感到羞愧難言，沒有顏麵再出現在老師麵前，老師如今肯讓青玠喚一聲老師，就已經讓青玠欣喜感動了。”
簡子晏垂眸看向他，沒有讓他起來，而是終於開口喚出那個讓裴明玨渾身顫抖的稱呼。
“青玠。”他說，“你我之間的恩怨已是前塵，我不再怨恨了，希望你也能放下。”
“老師……”裴明玨聲音哽咽，“老師能夠放下，青玠放不下，這是青玠的罪孽。如今能得到老師這句話，青玠死而無憾了。”
簡子晏歎了口氣：“青玠，你知道我從未想過讓你償命。”
“青玠知道，是青玠自己……自覺罪惡難清，對不起老師。”裴明玨向前膝行幾下，祈求地仰頭望著，“青玠如今就要與主魂融合了，老師能不能……再摸一下我的頭？”
簡子晏望著這個幾乎算是自己養大的孩子，對他伸出了手。
感受到熟悉的溫暖落在頭頂，裴明玨閉上眼，淚水從他顫抖的眼睫下墜落。
感謝上蒼。
他想著，唇邊勾起含淚的弧度。
就在飯快要吃完的時候，簡子晏忽然發現對麵裴明玨的麵容低了下去，發絲在額前落下一片陰影，遮住了對方臉上的神色。
他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放下手中的湯匙，抱臂望著對麵。
片刻之後，對方抬起頭來，眼神有些恍惚，卻仍然一下就定到了簡子晏的臉上。
那雙屬於秦妄的眉眼原本有些高山冰雪般的冷漠，在看到簡子晏的瞬間表情就變了，變得似喜似悲，如同癲狂。
“小晏……？”他嘴唇顫抖著，“我，我又夢到你了嗎？”
不等簡子晏開口詢問，他忽然推開杯盤，似乎想要離開桌子，但就像是許久沒有動過的人一樣，他仿佛忘記了如何控製四肢，竟然直接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然後他不顧自己，直接就著跪著的姿勢向前爬，爬到了簡子晏的腿邊，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小晏……”這個人嚎啕大哭，一點都看不出剛剛醒來時的冷漠，“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我知道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簡子晏垂眸望著他，用極輕的聲音問：“尹曜？”
抱著他腿大哭的人怔了下，抬起一雙淚眼婆娑的眼睛向上望去。
對上簡子晏清明的眼睛，他目光怔忪，一些記憶回到了他的腦海中。
“是我。”尹曜恍惚地說，“對，要融合了……那我為什麼能夠見到你，原來融合會帶來這種好處麼？那早就該融合了。”
尹曜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
簡子晏沉默地望向他癱軟的雙腿，他記得在那個世界尹曜在他死去之後服用過量的精神類藥物，而有些藥物是會導致神經失控的。
他複雜地歎了口氣。
尹曜似乎終於意識到了眼前的簡子晏不是他的夢境，而是真實存在的，他的神色反而畏縮起來。
“對不起，小晏，對不起。”他慢慢地放開簡子晏的腿，“我不配得到你的原諒，也不配碰觸你，在我被吸收之前，就讓我這樣看著你就好了。”
他已經忘記了該怎麼去用腿，道歉的話他對著無人的黑夜說了那麼多，此時當著簡子晏的麵，他反而一句都說不出來。
他的精神和身體早就變得一團糟，此時能夠再次見到簡子晏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恩賜，但他更加恥於自己的醜陋和狼狽。
簡子晏抿了抿唇，還是伸手去扶他。
尹曜反而向後撤了一下。
“尹曜，有一句話我需要告訴你。”簡子晏輕聲說，“無論是你在為我保護了你而慚愧，還是因為誤會了我而愧疚，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和你沒有關係。”
“我知道的……小晏。”尹曜啞聲說，“無論你是出於什麼原因，你的好都是實實在在地給了我，而我卻辜負了你。正因為你的善意從來不圖回報，才讓任何一個但凡有點良心的人都無法忘記。”
簡子晏知道多說無益了。
這些殘魂們已經執念入骨，他們甚至為了這些執念而死，無論他再說什麼，他們也隻會堅持自己認定的觀念。
於是簡子晏沒有再多說什麼，他隻是將手放到尹曜的發頂，輕輕地撫摸。
果然如他所料，僅僅是這樣而已，尹曜的瞳孔裡就煥發出恍若得到救贖的光。
他一直望著簡子晏，直到他不得不陷入沉睡。
簡子晏望著他再次低下頭去，這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在他抬起眼來的時候，仔細地觀察著。
他和這些殘魂們都一起生活過許多年，對於他們，簡子晏也許比對秦妄本人還要多了解幾分。
這次的人目光深邃而悠遠，即使融入了刻骨的哀痛，也仍然能感受到那種萬物儘在掌中的氣勢。
簡子晏心中做出了判斷：“赫墨拉。”
在另一個世界全知全能的神即使麵對如此情況，也不像之前的兩個凡人一樣無措，祂伏在簡子晏的腿邊，並沒有急著站起來，而是就勢露出一抹微笑。
“我的精靈。”祂說，“我就在等這個機會，此時終於再次見到你了。”
簡子晏凝望著他，很奇妙的是，明明這些殘魂用的都是秦妄的容貌和身體，但他就是能輕而易舉地區分出他們每一個人。
“你知道殘魂融合會出現這種情況，對麼？”簡子晏平靜地問，“無所不能的神明，即使換了一個陌生的世界也依然有祂的威能。”
聽到他這麼說話，赫墨拉的笑容變得痛苦而哀傷，他嘴唇輕顫一下，用帶著祈求的口吻說：“精靈，請不要這樣譏諷於我，我是神，但哪裡當得起無所不能這幾個字……我連自己的摯愛都無法拯救，分明是全世界最無用之人。”
簡子晏的麵容仍然沒有什麼波動。
“過去之事，就不必再多提了，現在的我已經不是精靈王，你對精靈王的愛和愧疚，也應該留在那個世界裡。”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像你一樣決絕。”赫墨拉說著近乎指責的話，語氣卻眷戀而溫柔，含著一股小心翼翼的卑微，“簡，你為了大陸的生靈選擇對抗我，又因為不想連累我而歸還了我的心，你勇敢，高尚，憐憫，隻是你的憐憫從來不曾給你自己。”
“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完美。”簡子晏說，“因為我的死亡，你給我鍍上了一層夢幻的光，現在你的夢該醒了。”
赫墨拉反而又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