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小鋼炮(2 / 2)

《永失我愛》其實也不算喜劇,不過的確有點兒大師範兒,宋錚記得電影的開場,當徐凡演的空姐出來時,光給的叫一個好啊,角度叫一個完美啊!嘛叫亮相?這就叫亮相!沒有對比能有這個效果嗎?

不過,宋錚那個時候,還很膚淺,《永失我愛》這路數,完全不是他的菜,不過就衝徐凡這驚豔的亮相,他還是很認真的看完了這部片。

宋錚記得,看這片子的時候,他剛17歲,還未成年,血氣方剛,除了動作片,科幻片和A.片,是絕逼忍不下這麼悶的一個多小時的,可那天愣是忍下了。

而且我看到後來郭韜因為自己患了重症肌無力,而強逼不知情的徐凡走,徐凡又哭又鬨又打又罵就是不肯離開,最後一頭撞在他們辛苦裝修好的家的門上,一縷鮮紅從玻璃門上蜿蜒而下,一聲慘烈的哭叫“你太狠了!”

宋錚這麼一個漢子,愣是差點兒沒繃住哭出了。

從這這部馮曉剛的電影處女座裡,就不難看出,馮曉剛開始轉戰電影界的時候,他並不是想延續《編輯部的故事》那種風格,他是真的想正經做一個好的,有情懷,像張儀謀,陳愷歌,乃至更老一代謝縉那樣的導演。

說起來,他起手拍的片子也相當不錯,《永失我愛》是不折不扣的青春片,就算是放在宋錚重生那會兒,上院線都未必比《致青春》差,肯定比《小時代》好。

但時也命也,趕上中國電影最低穀的那個時代,那個時候,拍這種類型片基本是死路一條,這頭一炮基本啞火,後麵兩部更是都沒過審查。

後來王碩導演,馮曉剛本人主演的《我是你爸爸》也一樣沒過審,基本屬於拍什麼,完什麼,妥妥的票房大毒藥。

這種黴運連連的現狀,要是擱彆人身上,早就一腦袋紮糞坑裡,悶死算了,可馮曉剛不但上來了,還一抹嘴,理直氣壯的告訴彆人,我又有主意了。

馮曉剛是怎麼爬起來的,在後來他個人的自傳裡也好,各種訪談裡說的很多了,關鍵就是韓三爺給了他一次機會,他抓住了。

而且他嗅出了上麵對王碩的忌諱,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慢慢與王碩疏遠,開始與劉衡、劉震芸合作越來越多,又交好張國利,算是真的走出來了。

為此後來他當麵向王碩端酒賠罪,算是把這段勢利眼的過節了了,才又有了《非誠勿擾》,乃至後來的《私人定製》。

即使如此,曾經的鐵哥們葉敬,就是《甲方乙方》裡,那個蹲村口破窯洞上,滿村偷雞吃的大款,還是很看不起他,說他“用時候朝前,不用時候朝後”,這是一句很粗俗的比喻,堪比當麵扇耳光,已經功成名就的馮曉剛沒說話,也端酒賠罪。

能上能下,能屈能伸,馮曉剛才能最終成為中國電影的票房之王。

但這並不意味著,馮曉剛是憑著沒皮沒臉混上來的,觀眾很聰明,光不要臉,沒本事,就算是一直朝前走,也照樣走不長遠,不要臉的導演多了,還有誰混出來了?

馮曉剛清楚他自己的優勢在哪裡,他有中國最好的都市平民寫作者王碩,有中國最特色的農村城鎮化寫作者劉震芸,以及在商業和藝術上平衡度把握的非常好的寫作者劉衡,中國最好的男演員之一葛優,他本人對都市小人物奮鬥經曆和心態的精準把握,如果他順著這個路子往下走,完全可以把馮氏喜劇拍成《寅次郎的故事》那樣的國民劇,成為山田洋次那樣的國民導演。

但馮曉剛沒有一條道走到黑,他真是有點兒野心的,想試試不同的路子,他還想朝著黑澤明努努力,於是他拍了《夜宴》,證明他也能拍古裝大片,拍了《一聲歎息》,還有《唐.山大地震》,《集結號》,乃至《1942》,這幾部正劇眾說紛紜,但宋錚都很喜歡,這些片子的確都是有情懷,有悲憫的,故事也講的很不錯,因為有劉衡、劉震芸這樣的大拿替他把關。

直到《非誠勿擾》,問題開始出來了,就是脫離開劉衡和劉震芸對於劇本的把握之後,光靠王碩,已經無法滿足觀眾對於影片細節的精致要求了,王碩是一個優秀的作家,但不是一個合格的編劇,光靠嘴噴,是撐不起一部好電影的。

中國缺少好編劇,這已經是行業上下公認的一個問題了,張儀謀,陳愷歌是如此,馮曉剛也是如此。

第五代導演在影像畫麵的想象力上,繼承並超越了前輩的俄羅斯電影美學,向著更本土的影像化敘事前進,但卻陷在符號化、抽象化的死胡同裡。

馮曉剛無意中為打破這一桎梏而做出了重要貢獻,但他念念不忘的,是他那個年代,也是薑紋、馮小凝等人的青春理想,以至於他後來的上下兩難。

而觀眾則希望馮曉剛繼續做山田洋次那樣的平民導演,但他卻不能像山田洋次那樣熟練轉身,拍出“武士三部曲”那樣結合時代和個人視角的佳作。

說到底,張儀謀攝影出身,馮曉剛美術出身,隻有陳愷歌是導演出身,沒有一個能像前輩導演一樣,對文字有足夠的把握和駕馭。

他們都需要好的編劇先對文學進行改編,然後再進一步修改,脫離了熟悉文學和劇本的編劇,即使名氣再大,他們端上來的,要麼是小品大集合,要麼是空洞華麗的舞台劇。

這不是馮曉剛一個人的問題,這是這一代,乃至更下一代導演都麵臨的問題。影像化有影像化的優勢,但文學是一切故事的立身之本,喪失了文學素養,光有MV式樣的華麗剪輯,是撐不起一部“有情懷”的電影的。

當一個導演想要給自己的作品套上一個“有情懷”的標簽時,並不是因為對什麼總放不下,有心結就可以做到,能說出“念念不忘,必有回響”這種言簡意賅又意味深長的話,這才是情懷的體現。

而做不了,做不到,做不好,怎麼說情懷都是廢話,拿作品來證明,觀眾認可才是真的。

所以,馮曉剛其實處在一個挺尷尬的地位,他的年紀、身份、商業定位、輔助團隊以及個人能力,都不允許他做太多的轉型努力,但他還想試試,像黑澤明那樣隨心所欲不逾矩,拍出《九個夢》那麼絢麗而有哲理的電影,隻是他一個人真的托不住這個巨大的夢想。

《夜宴》這部電影怎麼說呢?

總之,宋錚看得時候,覺得特糟心,本來滿懷期待的,希望能看到馮曉剛的華麗轉身,誰知道,轉過來之後,華麗沒有,那兩個小板兒牙差點兒把他的眼睛給紮瞎了。

但無論如何,宋錚還是尊敬馮曉剛這樣的人。

因為,馮曉剛本來憑借著之前幾部電影積累出來的人氣,財富,可以過得更好,更輕鬆,一路拍群眾喜聞樂見的喜劇,不求票房紀錄,隻要能給投資人一個交代就行。

可他不,頂著拍電影累出來的白癜風,頂著華誼股票的漲跌壓力,頂著各種“裝逼”的罵名,他做自己想要的電影。

他為了中國電影分級製度和審查製度在公開場合大聲疾呼,他為了遭受非議的女演員拍案而起,都是得罪人的事情,他毫不猶豫的做了,他已經是一個既得利益者了,但還是敢出頭。

換成彆人,敢嗎?

在宋錚的眼裡,馮曉剛就像是堂吉訶德拿著杆破槍單挑大風車,明知能力有限,但為了中國電影能走多遠是多遠,拚死撥動每一個可能轉動的齒輪,找一條出路,或許他的能力有限,但對於敢這樣嘗試,有擔當的人,宋錚始終都保持著他從心底裡發出的敬意。

所以,剛剛馮曉剛滿嘴的火藥味兒,表情裡都寫滿了,我TM今天就是來找事兒的,你能把我怎麼滴!

宋錚依然客客氣氣的,他可不是卑躬屈膝,就因為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個子是個爺們兒,真正的爺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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