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文翼沉思了一陣,突然眼睛一亮,道:“小宋!你現在找不到鐘躍民的感覺,不如這樣,你就放開了演,怎麼舒服怎麼來,彆管是不是符合角色的特點,你就想著把你內心積壓著的全部情緒都釋放出來,這麼說吧,你就往瘋裡演。”
釋放出來!
往瘋裡演?
宋錚低頭思索了一陣,感覺抓住了點兒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抬頭看著滕文翼,道:“滕導!要不然,咱們把剛剛那場戲,再來一遍!?”
滕文翼聞言一愣,接著笑了,道:“好!我這就去叫人!”
剛剛收拾好的工作人員,剛剛洗漱完,準備休息的演員一個個被滕文翼拎了起來,不情不願的重新布置,準備拍攝。
宋錚知道大家夥兒心裡不痛快,可他現在剛有點兒想法,要是不趁熱打鐵表現出來,等到明天,怕是又要忘了,隻能挨個跟著工作人員,演員道歉。
宋錚是投資人,又是男主角,大家就算是有情緒,人家都上趕著道歉來了,他們還能怎麼樣,還能給臉不要臉啊!
“a!”
在知青點的男宿舍裡,男知青們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餓得心裡火燒火燎的,隻有宋錚扮演的鐘躍民一動不動,側身躺著,這個時候敲門聲響起。
鄭桐問:“誰啊!?”
門外傳來蔣碧雲的聲音:“是我,蔣碧雲。”
這個時候該宋錚說話了,鏡頭也對準了宋錚的臉,給了他一個特寫,坐在監視器後麵的滕文翼都不禁有些緊張,隻見畫麵當中的宋錚,原本刻意保持平靜的臉,突然皺眉,目光之中閃過憤怒,滕文翼踏實了。
宋錚直接扯著脖子吼了一聲:“有事明天再說,我們都沒穿衣服,彆招我們犯錯誤啊!”
滕文翼停了,頓時眼睛一亮,原本的台詞可不是這樣的,隻是簡單的一句“我們都睡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可宋錚居然臨場改了台詞。
不過經過宋錚這麼一改,聽起來,反倒是更好了,鐘躍民這種人,即便是在憤怒的狀態中,怕是也改變不了他油腔滑調的性格。
演蔣碧雲的演員一下子愣住了,她剛入行,經驗不足,被宋錚突然的爆發,弄得手足無措的。
攝影師都準備停了,卻見滕文翼連連打手勢,示意積蓄,反正這是兩個鏡頭組成的一組戲,待會兒還要補拍外麵三個女知青的戲。
鄭桐見導演沒有喊停,反應倒是不慢,把頭伸出被窩起哄道:“蔣碧雲同誌,我們已經不行啦,永彆了,我身上還有兩毛錢,就算我這個月的黨費吧,你千萬不要太悲傷,掩埋好我們的屍體,你繼續前進吧,等到全人類都得到解放那一天,彆忘了在我們墓前獻一束鮮花!”
另一個演女知青的演員在門外笑罵道:“都餓得爬不起來了,還臭貧呢,我們這兒還有點兒吃的,你們要不開門,我們可走了。”
聽到有吃的,剛剛還有氣無力的,仿佛隨時都會告彆人世的男知青們立刻就像火燒屁股一樣蹦了起來,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
門開了,三個女知青端著一些玉米麵餅子走進來,其中一個笑道:“都餓了吧?我們特意晚點兒來,讓你們多餓一會兒,省得你們不珍惜,都起來吃飯吧,我們也把糧食都用光了,明天咱們一起去要飯。”
男知青們歡呼著“女生萬歲”,紛紛抓起餅子狼吞虎咽起來,隻有鐘躍民用被子蒙住頭,還在裝睡。
蔣碧雲輕輕的咬了咬牙,走過去推了他一下,道:“鐘躍民,你裝什麼蒜?起來吃飯。”
剛剛宋錚臨時改詞,自己沒能接上來,她的心裡覺得有點兒鬱悶,有點兒氣惱,這會兒也憋足了勁兒,想要把麵子給找回來。
特彆是,她也能感覺到,宋錚現在的狀態正好,要是因為自己,導致這場戲廢了,到時候,可就真的闖禍了。
宋錚故作輕鬆的翻了一個身,臉朝裡,故意捏著點兒,像是唱戲一樣,有板有眼的說道:“不餓,君子不食嗟來之食。”
蔣碧雲差點兒沒繃住笑場,趕緊偷偷的掐了自己一把,繃住了勁兒,道:“那白天是誰去我那裡,想蹭飯來著?”
宋錚一臉的玩世不恭,斜著眼睛,道:“此一時彼一時也。”
“這話怎麼講?”
宋錚突然坐了起來,直視著蔣碧雲,眼神帶著挑釁,這廝又把戲改了,按照分鏡頭腳本,他接下來還應該躺著的,可他卻坐了起來,而且還擺出了一副要和蔣碧雲辯論的架勢,道:“那時我拿你當革命戰友,向你借糧,現在性質不一樣了,好比地主向窮人施舍,咱人窮誌不窮。”
蔣碧雲被宋錚那挑釁的眼神弄得一愣,但是好在反應不滿,馬上就接上了,忍住氣,小聲道:“你是不是想讓我求你?”
宋錚又翻身躺下了,把被子往身上一扯,用一種特不是東西的腔調,調侃著道:“彆,我不餓,才一天不吃飯,哪至於就扛不住了,我是想體會一下紅軍長征時感覺。”
蔣碧雲細聲細語地說:“鐘躍民,我知道我今天傷了你,我向你道歉,你先吃飯,彆的事咱們以後再談好不好?”
宋錚完全不領情,眼珠子一個勁兒的翻楞著,道:“哪兒的話?你的糧食你有權不借,這天經地義,用不著道歉。”
演蔣碧雲的女演員也感覺自己此刻完全進入了狀態,聲音裡帶著明顯的委曲求全:“躍民,吃飯吧,我求你了。”
宋錚擺明架勢的硬頂著:“我真不餓,謝謝你啊。”
蔣碧雲突然爆發了:“鐘躍民,收起你那套自尊吧,你以為就你有自尊?為什麼就不關心一下彆人的感受?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的傲慢勁,那種浸到骨子裡的傲慢。”
宋錚的表情明顯愣了一下,欠起身子,揚起頭,疑惑地看著蔣碧雲,突然也憤怒了,大聲喊道:“你沒犯病吧?乾嗎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是我看不慣你,我對你們乾部子弟有成見,六六年紅八月,你們抄家,打人,不可一世,當災難觸及你們自己家庭時,你們就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甚至以流氓自居,嘲笑一切,以示自己的與眾不同。”
宋錚眼神之中閃過一絲難言掩飾的羞恥感,但是更多的還是憤怒,這種一眾被人揭開了外皮,帶來羞恥之後的憤怒:“你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可你乾嗎又給我們送吃的,是想嘲笑我嗎?”
“你錯了,我沒這麼狹隘,我是突然想明白了,覺得這樣下去挺沒意思的,我們十個人是個集體,既然社會把咱們拋到這種窮鄉僻壤,我們還能指望誰呢?我們自己再勾心鬥角,就太讓人看不起了。”蔣碧雲說著,眼淚流了下來。
宋錚看著哭泣的蔣碧雲,似乎受到震動,他沉默了片刻,拿起一個餅子輕輕咬了一口。
“好!過了!”
滕文翼大喊了一聲,這幾天,他就從來沒這麼痛快過。
宋錚也痛快了,按照滕文翼所說的,照著瘋裡演,怕是就是現在這種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