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百六十九章(2 / 2)

《盲山》通過那些畫麵給人們關於拐賣事件最真切的感知,而人們受到的震撼,不僅在於一個受害者的痛苦,更有周圍人的冷漠,甘當幫凶的愚昧,後者的強大與不自知才令人發指。

這裡的“大多數”是村裡人,他們習以為常,不以為忤不說,還紛紛出謀劃策,叫“丈夫”不能手軟。

當雪梅逃走的時候,他們總是齊心協力,二話不說就去幫忙追人,特彆是警察來解救的時候,他們更是擰成一股繩,浩浩蕩蕩的攔著不讓走,顯得多麼有情有義。

但是彆忘了,他們的情意是出於地緣,而不是對於人的尊重,雪梅的哀號對他們不過是一個符號,他們感不到裡麵的痛苦,他們有的隻有憤怒,因為他們花了錢,所以人就是他們的,人的獨立、自由、尊嚴這些他們從來不懂,也不想懂,雪梅在他們眼裡,就是七千元的媳婦,一件商品,一個符號,他們在熱熱烘烘的幫忙中,還沒少體會到群策群力、齊心協力的快樂。

但是無疑他們是盲的,在這個小山村裡,雪梅找不到一個可信任的人,那些貌似可以救助雪梅的人,比如收稅費的人,也完全和村民們沆瀣一氣,因為他們了解,在這個地界,大家都是一條繩上拴的螞蚱。

收費的看看拍著窗戶呼救的雪梅說,“這是家裡事兒,我們管不了”,轉過頭拿了黃德貴家的稅,還說黃德貴豔福不淺,然後加一句“媳婦要拾掇,跟收費一樣,要上硬的。”

還有那個郵遞員,他對雪梅的態度,永遠看上去那麼禮貌,雪梅每次寫了信交給郵遞員,郵遞員都認真放進自行車後的郵袋裡,雪梅說謝謝,他說不用謝。

問題在於,郵遞員對黃德貴的態度一樣地客氣,他收下黃德貴給的肥碩的老母雞,把雪梅的信交給黃德貴,黃德貴說麻煩你了,他說你也不容易。

大家還一邊樂嗬嗬扯著閒話,儼然一個整體,怎麼可能去幫一個外人,害了自己的和氣,這成了毋庸置疑、無需告誡的自覺行動,人們自覺織成一張網,這網讓他們密不可分,讓外人進了網,就插翅難飛,每個人都自覺自願維護著網,他們覺得快樂,覺得安全,但是,沒有人想到,被他們網住的,也是一個有獨立人格,活生生的人。

這裡麵有一個“叛逆”,是“丈夫”的表弟,一個鄉村老師,白白淨淨,老是拿書給雪梅看,還跟她說,這村裡我就跟你一個人有共同語言,我一定幫你逃走。

但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這個人更可鄙,他不過貪戀雪梅的美色,騙她失了身,被人發現後就落荒而逃。

這就是電影裡唯一的那個知識分子,當年五四啟蒙的也是他們,過了七八十年,依然能做的,還不過是耍耍嘴皮子,從侵犯一個落難女子的角度看,他甚至不如那些多數的鄉裡鄉親,利用了一個女子對他的全部信任,乘人之危,禽獸不如,臨到真招,卻無能為力,因為他也是這張地域鄉親網中密不可分的一環,雖然他比那些鄉親多了一份良知,知道拐.賣人口是犯法的,但是因為買老婆的是他的表親,他的良知就敗在親情底下,當了現實的俘虜,作為為數不多的不盲的人,他的做法尤其令人失望,不啻於在雪梅的傷口上撒鹽,知識分子的虛弱偽善在這裡給予了最辛辣的諷刺。

再說花了七千塊買了白雪梅的這戶人家,他們都不是凶神惡煞,這是故事裡尤為令人深思的地方。

一開始,丈夫甚至由於心慈手軟,搞不定雪梅,這時候,貌似老實巴交的父母、鄉親們就都出麵了。

令人心痛的一幕,是“公公婆婆”合力按著她,撕爛她的衣服,協助兒子圓.房,人的尊嚴被徹底撕爛。

但做出這一切的母親,看起來是多麼沉默寡言、老實巴交,她總是好言相勸,“我們會對你好的”。

她大概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善良,也不虧待她,也不讓她乾重活,包括那個丈夫也常這麼說,“買了個賠錢貨,就知道看書”,可也沒有虐待她,而這個女子這麼倔強,才真是讓他們這些“善良”的人想不明白,這也是盲,而他們的舉動更跟氓無異。

這一個鄉村社會就好像是整個社會大環境的一個縮影,助紂為虐的人們,在盲與氓的生涯裡樂此不疲,甚至於,令人痛心的是,他們一直擁有道德上的優越感,卻沒注意到自己的幫凶的身份,這是啟蒙的失敗,還是無法根除的人的劣根性?

特彆是巧言雌黃的知識分子,他們的怯弱與趁火打劫更加令人不齒,但這些,無疑都是社會的現實,也是每個人都值得反思的地方。

最後救了雪梅的,是一個孩子,也是唯一的一個單純的存在,這無疑更加令人悲哀。

雖然顯出一絲小孩兒的善良,但在這些人的麻木不仁裡顯得微不足道,他幫助雪梅,也並不顯得給這重重盲山帶來多少光明,而隻像是劇本裡一個情節安排而已。

歸根結底,這個小山村和它承載的一切,依舊還都是盲的。

之前,宋錚在拿到劇本的時候,還曾笑著問李揚,為什麼偏偏喜歡這個“盲”字,李揚給出的解釋是指眼睛死掉了。

聽著就像是在開玩笑一樣,可是仔細品味的話,就會發現這個字用的格外深刻。

宋錚一開始還覺得解釋成“心已經死掉了” 更為貼切,這個字可以在《盲山》的拐賣婦女,以及《盲井》的在礦井裡殺人騙錢的事件中,表示人心已經死掉了,但是看著《盲山》裡那些蠢蠢欲動,拿著農具就敢和拿著槍的警察拚命的村民們,以及《盲井》裡的人揮舞煤鏟殺人的時刻,又猶疑起來,這些人心不但沒有死,而且血淋淋、活生生得很。

這兩種事情裡的人們完全喪失了人性,但他們的人性何嘗又不是正在血淋淋、赤裸裸地迸發著野蠻的活力。

看看電影裡那個來村裡視察的領導就曉得有多少亡目的文明人了,那個領導和村主任哈哈哈一番,然後讚歎,風景如畫。到如此的窮鄉僻壤發這種文明讚歎的好領導,想來不止電影裡這一個。

這些領導尊貴的法眼當然看不見村裡狡猾的村民老早把拐賣來的媳婦兒裝上三輪藏進了山上,他們當然也不知道,村主任早就惡狠狠地在大喇叭裡警告:“誰要是敗壞了咱們村的名聲和形象,一切後果由他自己負責,我們絕不會對他手軟。”

這些領導,隻曉得人在畫中遊,所以撇開人心或者人性來說,還是李揚的解釋最準確,這個“盲”就是眼睛死掉了,村民的,以及一些世人的眼睛死掉了。

總的來說,《盲山》這部影片在技術上和藝術上或許存在問題,比如沒有對劇情進行更縝密的組織,看上去有些鬆散和不牢靠,也沒有《盲井》的那種壓抑氛圍的營造,但各種細節,已經太能說明問題,太能表現出李洋那顆樂意關注這個世界一些角落的心。

所以,哪怕宋錚不是很喜歡《盲山》這個故事,也明知道這部電影根本就過不了審查,更拿不到上映許可,砸進去的錢十有八九會打了水漂,可宋錚已然還是心甘情願的砸錢,讓李揚拍了這部電影。

“好!這一條過了!”

一個簡單的鏡頭,李揚硬生生的拍了十幾條才滿意,宋錚回過神來,看著李揚像是得到了寶貝一樣,一個人歡喜著,他這個時候最直接的想法就是。

你大爺的!這破片子非超支了不可。

和《看起來很美》一起開機,現在《看起來很美》都下畫了,可李揚這部《盲山》居然拍攝才完成了一半,就這樣還不能催,如果宋錚催的話,李揚這廝保準有一大堆理由在等著他呢!,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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