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千庭臉色漲紅, 表情有些茫然,有些震驚,有些羞窘。他似乎不知道以前溫柔文靜的陸千山怎麼就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說話如此刻薄。
“你,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陸千庭磕磕巴巴道。
陸千山嗤的笑出聲,“我以前確實不是這樣的,但是人總會變。我之所以變成這樣還不是被你們逼的?”
“你這是什麼話?”陸千庭有些惱怒, “什麼叫被我們逼的?誰逼你了?”
陸千山知道, 對付這種人千萬不能留餘地, 隻要留了餘地他們就會蹬鼻子上臉,煩得很。“那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被休回來嗎?”他問。
陸千庭搖搖頭。他確實不知道, 因為陸千山被休回來的時候,他還在書院呢。
陸千山的聲音很輕, 但是吐字清晰。他慢吞吞道:“彆人娶我, 是以為能沾上秀才公的便宜呢。否則誰願意花二十兩銀子娶一個帶不去什麼嫁妝, 還要被秀才公家裡的人打秋風的小哥兒呢?娶了我一年, 這一年你們家裡人次次去人家家裡, 這個也要那個也要,拿走了東西隻留下我跪著給人磕頭, 求他們不要計較。時間長了, 人家也就發現我們家隻不過就是你們家的下人, 不但沾不上便宜還要倒貼, 於是一怒之下就把我休了。這事兒我沒去找你們麻煩是因為我真的懶得看見你們家的人了, 你們呢, 最好也彆來找我麻煩。”
陸千庭瞠目結舌,“不,不會的,你一定是誤會什麼了。”
陸千山哼了聲,道:“誤會什麼了?誤會其實你們能更不要臉?”
“你!!”陸千庭哪裡被人這麼說過,他從生下來就被家裡人寵著捧著,後來年紀輕輕就讀了秀才,更是整個村子裡仰望的存在。“不知所謂!”他說完,努力喘了幾口,冷下臉來又道:“我來找你是想要租你家後院那個院子的,我知道你這房子要租金,我就住到過了正月,你們要多少錢?”
陸千山詫異的看著他,“你聽不懂人話嗎?我說了我不想看見你們家的人!”
“二兩銀子夠不夠?”陸千庭陰沉著臉道:“陸千山,我之所以對你好聲好氣的說話,是因為咱們倆之前的情誼,你彆……”
“誰給你有情誼?你要不要臉?我算知道了,你拿東西上門彆人看到還以為你是來求原諒了,原來你是來挑釁的?如今看我被休回來了,就欺負到我頭上來了?你也算是個讀書人!”陸千山的聲音越來越大,把住在附近的鄰居都引了出來,趴在院牆邊探頭探腦的看。
“陸秀才,我話已經說到這裡了,麻煩你們家裡人千萬彆再來糾纏了好嗎?我們也不打算沾你們家便宜,更不想被你們家次次打秋風,求你饒了我們家吧!”陸千山說完還噗通跪下來了,吭哧吭哧的磕了兩個頭,“陸秀才,你們家能不能彆來糾纏了?非要把我家裡人逼死才樂意嗎?”
陸千庭哪裡見過這樣的,嚇得連忙倒退了兩步。
曾紅梅帶著陸千帆從屋裡衝出來,手裡還拽著一隻掃把,“姓陸的,你以為你考上秀才我們就怕了你們家了嗎?你們真是欺負人沒夠了!”說完,掄著掃把就迎了上去。
“你們簡直是潑婦,潑婦!!”陸千庭為了躲掃把,腳下踩了冰,吧唧就摔在地上,“我不過是想來你家租那小院子罷了,你們這是做什麼?”
“什麼租院子,你們就是想要來占便宜!我告訴你陸秀才,你彆給臉不要臉,惹急了我,老娘就去你書院裡問問,你這樣的人憑什麼讀書,憑什麼考秀才!”曾紅梅才不管這個呢,她對村西陸家怨氣大得很,帶上陸千帆也隻是為了撐腰,但是看她手中掃把刷的嗚嗚帶風,怕是十個陸千庭也不是她的對手。
陸千山抱住曾紅梅的腿,大聲道:“嫂子,算了吧。他畢竟是秀才不好惹,就算是彆人知道他們家總是算計咱們,可是咱們都是平頭百姓,有什麼用呢?當初我被休回來還不就是因為這個?算了,惹不起咱躲得起。陸秀才,求求你們了,你們就不能發發善心,彆來我們家了嗎?村裡姓陸的這麼多,你去找他們啊!”
陸千庭拎著點心盒子,狼狽的跑掉了。
他氣喘籲籲的回到家,臉色陰沉的難看。老四家王氏午睡起來出門去倒熱水,一推門看見他,哎喲一聲,“秀才公這是去哪裡了?還買了點心?來,四嬸幫你拿進去啊?”
陸千庭猛地推開她,“讓開!”說完鐵青著臉進了主屋。
王氏撇撇嘴小聲道:“當我稀罕你那點心呢。”說完拎著空壺跟著進了主屋。現在一天都在燒火的也就主屋兩個灶了,其他人家隻有晚上睡覺的時候才會燒個劈柴煮一鍋熱水洗臉洗手加熱炕。不過主屋人多,她也就去到個熱水喝,然後琢磨著下午去誰家蹭熱炕頭。
他進了屋,趙氏和孫氏正在堂屋後麵灶台那裡忙乎,一個發麵一個削土豆皮。以前小王氏在的時候也會順手幫她們倆乾點兒活,不過小王氏現在回娘家了,陸廣發吃了午飯就借了車去接,現在還沒回來。所以這院子裡裡裡外外女人乾的活兒,基本上都是趙氏和孫氏在做。
於氏也睡了一覺起來,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她歪在炕上正在跟金枝兒討論花樣子,玉葉兒坐在最裡麵,手裡擺弄著她那幾個首飾,對著鏡子來來回回的照。小張氏坐在炕沿上,手裡正在縫製小衣服,是給於氏未出生的孩子準備的。
幾個女人絮絮叨叨的嘮家常,厚棉門簾子刷的被掀開,陸千庭黑著臉走了進來,把手裡的點心匣子丟在炕桌上。
於氏嚇了一跳,問道:“你這是怎麼了?衣服怎麼還臟了?在哪裡摔了嗎?”說著下了炕,拿笤帚要給陸千庭掃身上的土。
陸千庭這才察覺自己身上的疼,屁股疼腰疼胳膊也疼。他擼起袖子,發現手肘的地方已經摔破皮了,正往外滲血。
於氏驚呼,“你這是摔哪裡了?怎麼還破了?”
小張氏也忙不迭丟下手裡的東西來看,倆女人咋咋呼呼的去找傷藥,還要找給陸千庭換的乾淨外衣。
陸千庭換了外衣,也擦了藥,憤憤的坐在椅子上,怒聲道:“那一家人真是不可理喻,氣死我了!”
小張氏問道:“怎麼了?”她不知道陸千庭是去了陸廣明家,還以為他去走了誰家的親戚。
陸千庭張了張嘴,想起陸千山說的話,恨得咬牙,“娘,我問你,那陸千山究竟怎麼被休回來的?”
小張氏一愣,道:“說是因為不能生。”
“就嫁過去一年?因為不能生被休回來?”陸千庭聲音都高了不少,“誰家會這樣娶媳婦兒?一年不能生都休回來?”
“哎喲你這麼大聲音做什麼?”小張氏連忙去捂他嘴,“小點兒聲,你奶奶不想聽見他家的事兒。”
陸千庭雖然真的生氣,但是聲音也小了下來,“不想聽就能當做聽不到了?那陸千山跟我說他嫁過去,咱家人次次過去討要東西,人家家裡不樂意了就把他休回來了,可是這樣?”
小張氏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陸千庭看她那樣子,就明白了不少,更加悲憤了,“我在縣城努力讀書,想要咱家光宗耀祖。可是呢?如今彆人卻說咱家人不仁義,到處沾人便宜!這要傳出去,我還讀什麼書?不如回來種地好了!”
“我的祖宗,你可彆這麼說。”小張氏有些慌神兒,“你這是……去他們家了?哎喲,你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啊?人家當初打上門來,打了你娘我,連咱家的窗戶都砸了,修窗戶花了不少銀錢呢。你這上門去,人家能樂意?”
“那是我讓他們砸的嗎?”陸千庭的聲音又高了起來,“我和爹還有老叔在外麵辛苦讀書,可是家裡總是有人拖後腿。如今把人惹急了,鬨出亂子來,反而讓我臉上也沒有光了!若是早知道會這樣丟臉,我還回來做什麼?”
“哎喲我的乖孫兒,哪個讓你丟臉了?”陸張氏原本在東屋,跟自家幾個兒子拉家常,親親熱熱的。然後就聽見大孫子氣憤的聲音,也跟著著急起來。她下了炕急匆匆的往西屋走,路過趙氏和孫氏還找茬罵了兩句,“就你們金貴?洗個土豆子還用熱水?你以為你們是千金小姐呢?”
罵完了,她才撩開西屋的門簾子。
陸大田和陸廣增他們也聽見罵聲了,於是一起去了西屋,想知道究竟是誰把自家的秀才公氣成這樣。
看見陸張氏,陸千庭努力擠出個笑來,“奶奶,您過來做什麼?”
陸張氏稀罕她這個大孫子,帶著一臉笑道:“這不是聽你生氣了嗎?咋的了?誰招惹你了跟奶奶說,奶奶幫你。”
陸千庭抽了抽嘴角,道:“廣明叔家的陸千山招惹我了,奶奶,他說他之所以被休回來是因為咱家總去他婆家占便宜打秋風,可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