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愛人胃口不好,一口沒吃。但愛人今天笑得很燦爛,所以“我”心情不錯。
到了單位,所有的人都對“我”極為友善,他們每一個人都關切問候“我”身體狀況、心情狀況,就連上班路上天氣好不好也得問。
字裡行間,那些人越是關心,越是讓看短篇的姚主編不理解。這人上班的地方如此之友善,到底是什麼能導致他帶上水果刀?
這時領導過來叫他過去。
領導妥帖告訴主角,接下來他會得到更高的工資,往後會有更好的福利待遇。要是覺得身體不舒服或者心裡不舒服,可以請假。請假也不會扣工資。
這種福利待遇簡直恨不得將人給供起來,完全超乎人的想象。
而在這種情況下,主角卻握著口袋裡的水果刀,笑容滿麵告訴領導自己一切都好。
領導似乎是鬆了口氣,又似乎不敢信,隻是更妥帖將他送到門口,告訴他接下去的工作要繼續保持以前的熱情和友善。
到了工作崗位上,主角換上了神聖的白色工作製服。他將自己徹底包裹起來,連雙手都戴上了手套,麵上也戴上了口罩。
這種全副武裝的模樣,讓姚主編一下子想到了最近醫院出事的消息。一名患者因為沒有錢,在醫院裡用菜刀砍傷醫生,一人重傷,一人輕傷。
在這種風口浪尖上,三木卻寫了一個這樣的故事。她寫醫生拿著水果刀上班。
水果刀對於菜刀來說,幾乎沒有任何的防禦作用,碰上失控的歹徒更起不了什麼作用。隻能讓醫生自己安心。
姚主編深深為醫院的消息歎惋,又大概猜到了三木的目的。她希望能站在醫生的角度寫故事,讓大眾去了解遭受這樣情況的醫生,內心有多少的恐慌和不安。
來的第一個病人,他說:“醫生,我生病了,去燒香拜佛吃香灰都沒用,你看我是不是要不行了?”
“我”告訴他:“生病要看的是醫生,要吃的是藥。燒香拜佛吃香灰都對治療沒有任何效果。”
第一個病人:“你有病吧。這肯定有用。”
“我”繼續說著:“你說得對,用處是你可能又多了一個病。香灰對腸胃不好。”
第二個病人,第三個病人……接連幾個都是相當離譜,又充滿了黑色幽默的情況。什麼非要女醫生的病人,什麼非說自己其實是天上神仙轉世的病人。還有過來向醫生告白,結果發現自己找錯了醫生。病人說反正自己沒得治了,就想死前找個人結婚,女的最好,男的也不是不行。
姚主編看得又覺得好笑,又十分佩服三木。
她一個如此年輕的小姑娘,怎麼就見識過那麼多典型的病人?這些他還真都隱隱有聽說過,甚至能從身邊人裡找出一兩個投影來。
在看完好些病人之後,“我”終於要下班了。
單位裡告訴我,今天又有多少治愈的人給他寫了信送了花表示感謝。
“我”一樣沒拆,讓人都送回去。最後“我”拿著水果刀回家,很隨意放在門口鞋架上。“我”又坐在了桌子前。“我”燒了飯菜,盛了兩碗飯。一碗放在自己麵前,一碗放在妻子麵前。
妻子笑容和早上沒有任何變化很是燦爛,可惜胃口不好,還是一粒飯都沒吃。她穿著神聖的白色工作製服,和“我”白天的製服一模一樣。
這是小夫妻最愛的一套衣服。
姚主編看到這裡,雞皮疙瘩起來了。他意識到妻子已經不在了。是已經死亡的一名醫生。妻子笑容一直燦爛沒有變化,是因為這是一張遺照。
這個醫生徹底已經徹底瘋了,幻想著自己的妻子還活著。這樣的大概也怕讓人看不懂,所以三木在最終加了一段。
這一段前,三木寫了一句話:“下方為通俗版增加內容。編輯看看要不要加。”
姚主編繼續往下看,發現下麵主角接了通電話,是法院告訴他要出庭的相關內容。可加上了這麼一個通俗版,整體給人的感覺就降了一個階梯。
原本的文章,讓人滿腦子都是“水果刀”。後頭醫生放鬆了心神,將水果刀放在了門口鞋架上,而本質卻在最後將水果刀插在了讀者心口。
加上這麼一段後,整篇文章就虎頭蛇尾,提起了興趣,卻會讓人發現最後咬了一層軟綿。食之無味,期待頓散。
“最後一段刪了。”姚主編堅定相信,會看這篇文章的讀者能有這個鑒賞力。他們能夠明白三木想要表達的是什麼。
旁邊跟著一起看的編輯看完,在那兒倒吸冷氣。他見過寫這樣主題的作家,也見過寫這種類型短篇的作家。可三木的短篇和他們寫法都不同。
她寫文章一貫來都是這樣通俗,通俗的同時又風趣好笑,然而當人看完整篇後,會發現三木在背景裡塞滿了刀片。越細思越是能感慨。
要悲痛到怎麼樣的地步,才會眼內全是死去的那個人?才會哪怕對方離開了這個世界,都要給對方準備一碗粥一碗飯。
又是怎麼樣的不安全感,才能讓一個最喜歡自己職業的醫生,連上班都要帶上水果刀?又是怎麼樣的信念感,才回不管發生什麼,都認定白袍製服就是他們最愛的衣服。
越是美好且戲謔無厘頭的一天,越是凸顯了深埋其下的悲哀。
唐雪君聽到姚主編的吩咐,笑容拉大,當即應下:“我也覺得最後一段刪了更合適。三木說能過稿的話希望能儘量早些發。”
這話是鐵定修飾過了。按照三木說話的脾氣,必然不會這麼委婉。
姚主編開著玩笑:“她是不是原話是:‘這麼好的文章,給我明天就上報紙?’”
整個陽城日報出版社頓時集體哄笑出聲。
唐雪君笑得不行,還得替人找回麵子:“下回我可要把主編你的話轉述給她聽。我讓三木先生對比一下,到底這話是不是原話。”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姚主編推了推眼鏡,帶著笑意調侃:“哎,說不過你們年輕人。往後是年輕人的天下啊。”
陽城日報姚主編一拍板,這個故事當然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報,還放在了醫院傷人事件的後續報道邊上。這個獨特的位置,能讓人一眼就意識到,患者傷人能造成多可怕的後果影響。
日報上刊登了文章,姚主編也不可能讓這個文章僅出這麼一次風頭。他稿酬上給桑曉曉降了價,另外替桑曉曉往文學雜誌上又推了一把。
陽城日報主要是陽城人訂閱,可那些文學雜誌不一樣。全國人民愛讀書的人都愛看。
果不其然,有眼光的編輯不止他一個。《文學藝術》的編輯專程給姚主編打電話:“哎,你怎麼就在陽城日報上先發了呢?這樣我都沒提稿費。這文章這麼有藝術性,你得早給我們啊。”
放陽城日報上給誰看?給陽城人看。陽城人那麼多訂報紙的,幾個人看得明白?好些人拿了報紙都是用來墊桌腳的。
姚主編可不管對方的埋怨,樂嗬著:“上回不是都給你們一篇短篇了。我們報紙要篇短篇,這不是很合理嗎?三木是我們這兒出去的。”
《文學藝術》的編輯嫉妒得感覺吃了最酸的橘子:“你就該照鏡子看看你的嘴臉。真的。上一回找我,懇求我就算沒空聽你念,也一定要看你發過來的電報。這次呢?讓我自己去買一份陽城日報。”
姚主編哈哈笑了兩聲,商量著:“全國性的雜誌我第一個通知你的。要不要?不要我轉頭找彆人。”
對麵剛聽姚主編念了稿,連忙要了。他們《文學藝術》本來就沒那種必須要首發的要求,隻是價格上會有差彆而已。
這一個電話結束,另一邊《雜談報》和《碧玉少女》的兩位主編也找上了門。一個報紙小眾,一個雜誌小眾,也是想要刊登桑曉曉這篇文章。
姚主編便和他們說清楚:“《文學藝術》那邊先要了,得等他們刊登之後,過段日子你們才能發。”
《碧玉少女》的陶主編是完全不在意,興高采烈應下:“可以可以,我這邊完全可以。”
另一頭《雜談報》的趙主編猶豫了下,最後也答應了:“可以。要是方便的話,能給個三木先生的電話麼?我這邊下次可以約稿。”
姚主編點著趙主編,說話很有深意:“我記得你們那個張青,上回就寫三木獻媚大眾。你轉頭打了張青的臉。現在呢?”
趙主編是個很隨性的人,也不覺得那件事算事:“觀點不同而已,說不定換個事情,他們說起來觀點能一模一樣。現在的張青可不一樣。他自從上次三木被人追著說什麼和傅元寶的事後,人就變了。”
姚主編好奇:“變成什麼樣了?”
趙主編這麼評價:“他現在的觀念大概是這樣:有的人,我能說。你們不能說。而且三木的文學水平是有的,這和她的感情問題完全沒關係。汙蔑的人是毫無水準,亂潑臟水。”
姚主編笑得不行。
趙主編這邊和姚主編說著《雜談報》張青張編輯的事情,另一頭當事人剛看完陽城日報上的短篇,埋頭就寫起了稿。
張青是個非常固執的人。他到現在都覺得三木的長篇就是為了錢寫的。短篇不一樣。三木的短篇全是揭露現實的文章,放在群眾裡不算討巧。
他多看不上眼三木的長篇,就有多看得上眼三木的短篇。至於傅元寶?張青最看不順眼那種有錢人。認定是傅元寶纏著三木。
而《揣著一把水果刀上班》這篇文章折射了很多東西。一個醫院保護不了醫生,病人五花八門也不會和醫生共情,醫生有著最崇高的夢想,隨便就能被折斷。
張青洋洋灑灑,愣是寫了上千字,專門分析這一回三木的短篇。他抬頭見出門的主編回來了,拿起稿紙就往趙主編桌上放。
他稀疏的頭發在腦門前晃了晃,語氣堅定:“我肯定是第一個寫三木短篇評文的。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