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眺盛京城,都被雪掩蓋住,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她難得深深歎息,對於權貴來說,這是賞雪的好時機,可對於百姓來說,就沒那麼美妙了。
下了樓用完早飯後,布迦藍與蘇茉兒一起坐上馬車,趕去了她旗下百姓的安置點。
陳濟聽到消息馬上迎了出來,見禮之後笑著道:“福晉回來了,快進來坐。”
布迦藍說道:“以後還是以官職稱呼吧,不用叫福晉。我還要去彆處,就不坐了,我是來看一下房屋可還結實,這麼大的雪,彆把屋頂壓塌了。”
陳濟愕然片刻,忙改了口,說道:“昨天小的就已經關照過,晚上不要睡得太死,得注意著些外麵的雪。今天一大早,各家各戶都已經起來掃過屋頂的雪。尚書大人不放心的話,小的再陪著前去瞧瞧。”
所有的房屋都是草屋泥牆,布迦藍沿著住戶人家走了一圈,見屋頂上的積雪被清掃過,上麵又積起了薄薄的一層,炊煙嫋嫋從屋頂升起。外麵太冷,所有人都躲在屋裡取暖,看上去安詳而寧靜。
她略微放了心,問道:“燒炕的柴火可夠,冬季儲存的糧食還能吃多久?”
陳濟說道:“柴火倒還能燒上些時日,口糧則有多有少,家中半大小兒多的,估計會缺一些,不過大致能對付過去。尚書大人放心,都是過慣了苦日子的人,也沒人大手大腳,會自己算計著過日子。”
百姓堅韌,雖然背井離鄉來到陌生的地方,在屋角處,已經見縫插針開辟出了一塊塊的菜圃。如今雖被雪覆蓋,還是偶有被凍成冰柱的青翠小蔥,頑強地從雪中冒出頭。
布迦藍說道:“這次從朝鮮帶了些糧食回來,到過年時,每家每戶能分上一些。還有鹽,過幾天就會低價售賣,能比以前便宜不少。”
陳濟神色一喜,凍得通紅的臉上堆滿了笑容,忙道:“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多謝尚書大,我等會就跟鄉親們說去。”
布迦藍被他的喜悅感染,也微微笑起來,說道:“你幫我留意一些,如果有擅長學語言,會讀書識字的,統計一下名冊,到時候我有用。”
陳濟猜是譯官之類的差使,當即一口應下來,遺憾地道:“隻可惜小的年歲大了,學得也慢,不然小的就舔著臉也報上一個。”
布迦藍說道:“無妨,總有展現你本事的地方。宅子那邊規劃得如何了?”
陳濟忙說道:“這段時日尚書大人雖然不在,小的與堂兄他們一直沒敢躲懶,天天去柳條湖邊,想著怎麼將宅子建好。這兩天雪實在是太大,才沒有出去,小的這就去將堂兄叫來。”
陳工匠穿著破皮襖,縮著脖子跟在陳濟身後走了過來,上前請安之後,遞上卷軸,說道:“福晉…”
陳濟忙打斷了他,“以後彆叫福晉,福晉是戶部尚書,要以官職相稱。”
陳工匠莫名其妙,幾乎被陳濟的話繞暈,不過他不敢多問,從善如流改了口:“尚書大人,小的不會畫圖,隻勉強畫了出來,尚書大人先看了再說,要是有不滿意之處,小的再改。”
外麵雪大,布迦藍也沒有打開,說道:“反正現在太冷也建不了,我先拿回去,等天氣好一些,我們再去湖邊對著現場具體看一下,有不合適的地方再修改也來得及。”
蘇茉兒上前接過卷軸放到了馬車裡,布迦藍說道:“我還要去彆處,陳濟,你要提醒他們主意著些,屋子裡燒炭取暖的話,彆把窗戶關得太嚴實,小心著中毒。”
陳濟忙應下,與陳工匠恭送布迦藍離開,轉頭咧著嘴笑道:“尚書大人回來了,真好,給咱們帶了糧食回來,還說以後的鹽,價錢都下來了,嘿,這下吃飯,再也不用沒滋沒味的,等買到了鹽啊,我得先喝上一大碗鹽水!”
先前鹽的價格貴得很,他們太窮,湊足錢買回來的鹽,幾乎是按著粒在數著放。
陳工匠也樂得嘿嘿笑,說道:“可不是,嘴巴裡都快淡出鳥來,乾活都沒有力氣,尚書大人真是難得好人呐,真跟那活菩薩差不多。不過為什麼不能叫福晉,要改口叫尚書?”
陳濟老神在在,嗬嗬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吧,福晉福晉,皇上的後宮福晉多得很,尚書可是前朝的大官,肯定是福晉不能比。再說,福晉站在朝堂上,聽起來總不對勁,沒有尚書來得光明正大。”
陳工匠似懂非懂,不過有飯吃,還能吃得有鹽有味,不管是福晉還是尚書,在他眼裡都是好人。
布迦藍坐在馬車裡,拆開卷軸看了起來,陳工匠的圖冊畫得簡單,但每一間屋子多高多寬都做了標注,亭台樓閣也畫得清楚明白。
尤其是地火龍,原來是屋子底下掏空,相當於整座屋子下麵多了地下一層。在屋外地麵上開一道口,可以容人下去加炭,熱氣透過地下透上來取暖。
在屋角的隱蔽處,還有一個個煙道出口,地下燒炭的煙可以通過煙道排出來。“注2”
布迦藍看得讚歎不已,遞給蘇茉兒,笑道:“說不定明年冬天我們就可以住進去,再也不用呆在那逼仄的宮裡,若想要吃魚,隨時去柳條湖裡撈來就是。你幫我記著些,等到開春暖和以後,讓人將湖裡的淤泥清一清,以後湖水更加清澈,夏天還可以下湖遊水。”
蘇茉兒看著圖冊愛不釋手,向往地道:“要是再做幾隻船放到湖裡,天熱的時候,晚上去船上遊湖,滿湖都是荷葉荷花香,那才是神仙日子呢。”
布迦藍笑了起來,“你說得對,還得再加幾條船。”
蘇茉兒將圖冊卷起來,沉吟片刻,說道:“隻怕福晉的宅子建起來之後,有人眼紅也會跟著建,到時候湖裡到處都是船,挨挨擠擠跟渾河碼頭似的。”
布迦藍馬上想到昨日遇見的海蘭珠,冷聲道:“你說的是和諧有禮宮吧,她敢上前來湊熱鬨,我掀翻她的船淹死她!”
蘇茉兒駭笑,想了想說道:“女人懷了孕,胎兒長太大可不是好事。和諧有禮宮才小幾個月身孕,已經長得那麼胖,以後生養得吃大苦頭。”
國君福晉先前說,皇太極的各種參與補品都送到了和諧有禮宮,大魚大肉吃下去進補,冬天又幾乎呆在屋子裡不動,能不長胖才怪。
“奴才還聽說,那邊已經請大夫與薩滿法師看過,都說肚子裡懷的是兒子,皇上高興得不得了,源源不斷的賞賜送到了和諧有禮宮。其他幾個有了身子的人,半點好處都沒有得到,私下裡議論說皇上偏心,幾乎沒有把和諧有禮宮恨死。”
布迦藍失笑,“這孩子都還沒有生下來,已經拉了一堆仇恨。若是生個女兒,得被嘲笑死,若是生了個兒子,那可是立了一個天大的靶子。咱們彆去管,隻管在旁邊看著吧。”
蘇茉兒應是,說道:“原本肅親王福晉,以前還經常來和諧有禮宮跟她說話,好似兩人鬨翻了,最近也不再來。奴才打聽了一下,伺候的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說是和諧有禮宮,每次都還好心勸說肅親王福晉,讓她早點生個孩子,生了孩子以後,才能在肅親王後院立足。
奴才估摸著,肅親王福晉聽了很不是滋味,這孩子豈能說她想要就要。肅親王福晉害怕肅親王,連同房都厭煩。炫耀得多了,肅親王福晉也忍不下去,直接甩臉子就走了人。”
布迦藍想起見到的杜勒瑪幾次,她在豪格處吃足了苦頭,幾乎厭煩死了豪格。
偏生海蘭珠這麼多年終於盼到了孩子,不緊抓著個人炫耀,出一口惡氣,估計她會憋死,兩人能不翻臉才怪。
對呀,還有豪格,其他兄弟對他沒有威脅,海蘭珠若是生了兒子,那就不一樣了。
皇太極本就對豪格不滿,海蘭珠的兒子他肯定會當金寶貝一樣捧著,到時候他們這對曾經的盟友,肯定會成為仇敵。
布迦藍隻想想,就知道會好戲不斷。
到了牛錄的地方,費揚古飛快迎上前,眼含欣喜偷偷望著她。
布迦藍問了些最近的情形,他忙仔細回答了,她聽一切正常,說道:“先前死亡的那人可有安葬?”
費揚古點點頭,說道:“已經火葬了,依著福晉的吩咐,阿克墩送了祭禮來,還有糧食布匹柴火等,足夠他妻兒生活下去。”
布迦藍耐心糾正費揚古的稱呼,說道:“我去瞧一下受傷的那些人,你回去吧,不用跟來了。”
費揚古眼裡失望閃過,卻不敢多說,隻得看著她走去了鄂魯家。
鄂魯背上的傷差不多已經痊愈,見布迦藍進屋,又是高興又是慌亂,忙轉頭亂看,生怕屋裡太過雜亂,怠慢唐突了她。
布迦藍沒有關心屋裡如何,問道:“你的傷可好了?”
鄂魯回道:“多謝福晉關心,奴才的傷已經沒事。”
布迦藍皺眉,算了,下次等人都在場的時候,再統一糾正他們的稱呼。
叮囑了幾句他彆有大動作,放著傷口撕裂之後,布迦藍朝外走去,鄂魯癡癡凝望著她的背影,嘴唇動了動,卻沒敢叫住她。
連續走訪過去,最後來到了塔石哈的屋子,他與費揚古分彆住在東西兩邊。
見到布迦藍前來,塔石哈驚了一下,旋即深深低下頭請安。
她看著塔石哈,他的頭幾乎快埋到了地裡去,問道:“為何不敢抬頭?”
塔石哈臉上的傷好了之後,留下了一道長長猙獰的傷疤,遇到的人,總會盯著他的臉打量。他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卻很難受,久而久之下來,變得沉默寡言,不愛說話也不願意見人。
聽布迦藍問話,他囁嚅著答道:“奴才的臉太嚇人,怕嚇著了福晉。”
布迦藍眼神從他的腳下往上,在他腰間停留片刻,走上前去,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讓我看看,究竟有多嚇人。”
“你覺著這裡嚇人嗎?”纖細帶著微涼的手指,在疤痕上輕點拂過,聲音低喃,“這裡呢?”
布迦藍秀麗的臉,近在咫尺,若隱若現的香氣,絲絲縷縷鑽進鼻尖。
塔石哈腦子裡轟地一聲,瞬間變得一片空白,兵荒馬亂。全身都發麻,止不住地顫栗。
布迦藍輕笑,慢悠悠收回手,問道:“洗澡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出酒量來自於互聯網現代出酒量參考數據,按照古代釀酒的技術,酌情減少了些。小米的產量,根據康熙年小米的畝產量做參考。
注2:來自於紫禁城乾清宮等地下火龍的建築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