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姑娘明眸皓齒,雲肩霞帔,一身鮮紅嫁衣,此刻,正勒住了貴公子的脖子。”
洛螢語氣平淡地將這位不知是不是女鬼,此刻上了林家少爺身的姑娘描述出來。
此言一出,這喜房之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那附在林家少爺身上的姑娘,此刻轉頭看向了洛螢,似乎對於她誇讚自己的話語十分滿意,眉眼彎彎,笑容淺淺。
“少奶奶,是少奶奶回來了。”
聽著洛螢的話語,房中的一個下人不禁驚叫一聲,麵色惶恐不安。
少奶奶?
洛螢掃了一眼這喜房之內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露出了驚慌之色,似乎聯想到了什麼。
“胡說些什麼!把他給我拖下去。”林家夫人色厲內荏,但哆嗦的身子和微微顫抖的雙手已經暴露了一切。
少奶奶這個詞可不是一般家庭用的,當然,這林府少爺娶妻,叫一聲少奶奶倒是無礙。
隻不過?今日不就是是這林家少爺林遠的大喜日子?
林家又隻有林遠這一個兒子,這少奶奶也不可能是林家老爺的人。
洛螢想到前一天白日裡誠和當幾人對於林家喜事的八卦,當時櫃台裡正看著報紙,少年頭隨口說起林家落座搭起喜棚辦喜事,徐長平問了一句,這林家少爺從西洋留學回來,還能願意辦這舊習俗的婚禮?
洛螢的記性很好,她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小田叔咕噥了一句,那林家少爺願意成婚,許是林家夫人“又以死相逼了呢?”
這個“又”字,可就有些琢磨的意味了。
眼前此刻這附身在林家少爺林遠身上的女鬼,就是曾經的林家少奶奶?
雖然還不知道這位曾經的少奶奶姓甚名誰,但洛螢的心中已經篤定。
隻不過,眼看著那女鬼身上穿的乃是一身嫁衣,這化鬼之人死後的形象,往往都是生前最後的形象。
這一身的嫁衣,是死在了當初的成婚之日,還是說另有說道?
紅綾上林家少爺的脖頸被越擰越緊,隻聽他“嗬”“嗬”著根本無法發聲的喉嚨忽然傳出來陰柔的女聲。
“母親,您怎麼這就不認婉兒了呢?”
“當初不是您非要阿遠娶了婉兒,您說婉兒乃名門之後,賢良淑德,溫柔雅慧,持家有道,乃是林家少夫人的不二之選。”
“我的好母親,您忘了嗎?”
她的語氣輕柔似水,可在場的所有人隻覺得頓生寒意,陰風陣陣。
誰也沒能想到那女鬼居然還能開口說話,尤其是這聲線,這語氣,明顯是和林府曾經的少夫人一模一樣。
“胡說,胡鬨胡鬨,你是女鬼,你是女鬼,我才不是你母親!誰是你母親!來人,快來人啊,老爺,老爺你不是去請人了嗎,快把這女鬼驅走,快啊,快啊!”
林家夫人已經完全失態,儘管那女鬼壓根沒有對她做什麼,她已經扯著周邊人的袖子想要向喜房門外爬去。
“母親不認得兒媳了,公爹總是能認得兒媳的?”
看著那林家夫人這般作態,女鬼話鋒一轉,轉到了林家老爺的身上。
“哐當——”
一聲重重的巨響,隻聽得喜房大門陡然合攏。
好似陰風吹拂,又好似就那麼直接關上。
這驚變來的極為突然,靠在喜房門口的下人用力推門,可無論怎麼樣,大門宛如被什麼堵的死死一般,根本無法撼動分毫。
目前位於這房中的局外人,攏共也就隻有洛螢與兩位掌櫃三人。
雖然洛螢麵色不變,但兩位掌櫃此刻忍不住朝她瘦削的肩頭後躲了躲,看熱鬨也不好看啊。
“公爹,您當初親口在我爹病床前應下,林家會照顧婉兒一輩子。”
“婉兒曾想著,能做林家的兒媳,實在是人生之幸事,公爹與母親都是曾看著婉兒長大的長輩,定然會親如一家,和和美美。”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遠受了西洋教育,不願這包辦婚姻,成婚後百般挑剔,婉兒不怨,也不敢怨。”
“即便是府中奴仆嘲笑,母親怨我留不住人,成婚三載,連個石頭都生不出來,婉兒也不怨。”
“母親不願婉兒執掌中饋,那婉兒便不管,每日晨起伺候母親起居,孝敬長輩,莫敢不從。”
“婉兒本以為,這樣的日子也好,世道才太平兩年,比之宛如魚肉的百姓,婉兒能有林家為容身之地,幸莫大焉。”
“林遠是讀書人,在學校裡上課,隱瞞了成婚的身份,我是明白事理的。新朝得建,時人提倡新式婚姻,自由戀愛。”
“婉兒隻是不曾想,林遠於國中便與人自由戀愛,可他既不敢與公爹提及,也不敢與母親說,卻回來甩了一紙休書給我,讓我自請下堂。”
“成婚三載,也曾小意溫存,耳鬢廝磨,他林遠喜歡時興玩意兒,出門應酬需要銀子,公婆管得緊,每月的月錢不夠,婉兒便舍了嫁妝,給了相公。”
“古人休妻尚且有七出之罪,婉兒不懂何為情愛,亦或是何為如今西洋學子的自由愛情。隻是他林遠要追求心上人與愛情,婉兒何辜?”
“林遠國中畢業,欲與心上人,那不裹小腳,不讀女戒,不穿旗裝,說著洋文,穿著洋裝的小姐成婚,去追求那羅曼蒂克的真愛,彼此今生的唯一。”
“那這三載婚姻,婉兒是笑話嗎?”
她語氣幽幽,淒淒哀哀,字字泣血。
“聽聞那林遠的心上人,乃是京中教育司科長之女,通洋文,博文見識,不知比婉兒一介村婦強了多少。”
“婉兒請母親做主,母親卻讓婉兒認清自己,等新夫人進門,婉兒尚能做個平妻。”
“哈哈,可笑,可笑。”
“林遠有許多日沒有踏入我房門,婉兒卻總是心存一絲妄想,哪怕他念著這三年夫妻一點的情分,我穿上了鳳褂百褶,披上了霞帔雲肩,換上了玉帶鳳冠,隻為他念起昔日溫存,因為新婚之夜他曾說過,一身嫁衣的婉兒很美。”
“可婉兒等來的一丈鮮紅似血的紅綾。”
她仿佛是支起了頭,抬頭看著高懸在房梁之上的紅綾。
此刻,那緊緊纏繞在林家少爺林遠脖頸上的紅綾,紅得耀眼,紅得駭人。
“嘉禮初成,良緣遂締。詩詠關雎,雅歌麟趾。瑞葉五世其昌,祥開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賓,永諧魚水之歡。互助精誠,共盟鴛鴦之誓。”
“婉兒尚且記得那婚書之上林遠曾經許下的誓言,可立誓之人早已變心。”
“按著誓約......”她的語氣忽然飄忽了起來。
她嘴邊突然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隻見那高懸在喜房之上的紅綾此刻宛如被風吹動旋轉起來,林遠的身子被紅綾繞著轉動起,一邊捆著,一邊在陰風中轉動起來。
“負心漢,薄情郎,把呀把命喪——把命喪——”
“轟隆——”
隻聽得天外驟然有雷電出現,喜房之內被著白色的閃光晃了眼。
紅綢幽幽,雷光惶惶,房門大開。
喜房內連綿的紅綢宛如白喪幡迎風舞動,不知幾時,喜堂變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