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洛螢的要求,苗夫人一愣,馬上點頭:“當然,廂房就是空著的客房,洛姑娘,你還需要什麼東西嗎?”
在苗夫人看來,這是不是要作法了?
苗夫人的眼睛忍不住看向被洛螢拿在手中的最後一個兔兒爺,七個兔兒爺泥像都被摔了,隻留下這一個,其中定然有說道,隻是她看了幾眼都不知道其中的端倪。
空無一人的房間之內,洛螢並沒有管這房間裡的其他擺設,隻是找了個凳子坐下,將那兔兒爺放在茶桌之上。
她食指輕敲桌麵,手中拿著一節桃枝,看向桌麵上的兔兒爺,語氣平淡:“出來。”
眼前的兔兒爺,表麵上確實是個普普通通的兔兒爺。
更準確的說,這兔兒爺的泥像不過是詭物的載體。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洛螢也是沒有想到,淩鈴帶人上門,倒是直接讓她省下了好多尋找的功夫。
眼前的詭物正是當鋪遺失的詭物之一,《鎮詭當簿》上所記載的“偶人”。
儘管《鎮詭當簿》之上除了編號,對於偶人的描述隻有一個——替命。
最開始,看到替命二字,洛螢想當然地便一位這偶人就像是前世遊戲中的那些替身娃娃之類的東西一樣,作用是替一條命,如同九尾狐的尾巴一般,是個消耗品。
直到當鋪內其他詭物們上交了情報,今日在苗家的所見所聞,讓洛螢心中原本雜亂的信息終於串成一串,彙成了一條線。
所謂人偶,是做成了“人”一般模樣的偶。
而所謂“偶人”,則是成了“偶”一般的人。
苗家小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足足三天,失去了魂魄,可身體上沒有半分變化,依舊保持著原本的模樣。
活生生的人,變成了偶人。
因為“偶”,是用來欣賞的,擺設的,觀賞的。
隻需要保持著偶本身的樣子。
偶當然沒有靈魂,就像是前世現代那龐大的人偶市場,娃娃市場,各種各樣的SD娃娃,或者是芭比,可以換裝,可以化妝,可以配全套的各類衣物,家具,模擬生活。
但這些人偶,本身都是製作出來的死物,沒有靈魂,無法言語交流。
如今的苗家小妹正是這個狀態。
但她是活生生的人,神魂被抽離而出,不見蹤影。
這樣的身體,就變成了一具載體,沒有主的身體。
沒有神魂的情況下,無主的身體連契約都不需要,簡直就像是黑夜之中的燈塔,無比顯眼,吸引著各路蟲子過來搶奪。
行善之家必有餘慶,如果不是苗家還有著幾分功德縈繞家運,擋住了外界的吃人妖魔。
這幾天苗家小妹的身軀早就被彆的魑魅魍魎妖魔鬼怪前來霸占了。
再想到詭物們之前說過關於“偶人”的情報,洛螢神思流轉,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她看向桌上毫無動靜的兔兒爺,轉身走向門口,向苗夫人說了幾句話,隨後就站在門口等待。
誠和當的詭物們,毛筆管這偶人叫做“小木人”,秀兒則是叫“黑木頭”。
毛筆說,小木人看著小小的,心最黑。
秀兒說,從前在秘字號房之內,有過幾次詭物聯合襲擊挑戰秀兒地位的事件,都是疑似偶人在幕後策劃,黑心的很。
秘字號房裡的詭物,不管是怎麼樣,詭物身上的特性都是與本體息息相關的。
毛筆就要寫字才能發揮作用,紫羅戲衣就要穿在身上,鮫人燭必須點燃,紅繡鞋必須穿在腳上。
偶人相似,卻又不一樣。
洛螢站在門口從苗夫人手中接過了東西,又關上了大門。
她拿在手中的,正是一個提線木偶。
她要做一個實驗。
重新回到放著兔兒爺泥偶的桌前,將手中的提線木偶放在桌上。
洛螢毫不猶豫地將桌子上的手持一片大荷葉的兔兒爺泥偶摔到地上,她力度很大,泥偶掉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
陰陽眼之下,原本位於兔兒爺泥偶中的虛幻偶人,頓時跳躍進了一旁剛剛拿進來的提線木偶中去。
洛螢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果然,和她預想的一樣。
【偶人】這件詭物,是可以不斷更換載體的。
先前把那剩下的八個兔兒爺兔兒奶奶找回來,洛螢開著陰陽眼直接就看到了藏身在兔兒爺中的偶人。
她第一個摔碎的兔兒爺,並不是藏有偶人的那一個。
洛螢隻是在試探。
可沒想到她這一試探,還沒有做什麼,那偶人直接在她的陰陽眼之下跳動,換了個兔兒爺藏身。
洛螢頓時明晰,偶人可以相對自由地更換載體。
先前苗新月的講述中,苗家小妹在家裡抱著的和帶去上學的,後來放在枕邊□□的都不是相同的兔兒爺,有大有小,當時洛螢並沒有想到偶人,隻是猜測這隱藏在兔兒爺中的神秘詭物有□□之術。
而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眼看著偶人變換載體,她心中已然篤定,不是□□,而是更換載體。
但這個作為偶人本身的載體,是有限製的。
八個兔兒爺摔碎了七個,隻留下一個,偶人隻是在這幾個兔兒爺之中不斷的變換藏身,卻不能附身到在場之人身上。
那麼這再次證明——偶人是偶,它所更換的載體也隻能是這些本質上屬於玩偶,木偶,人偶的東西。
而誠和當秘字號房的詭物們對於偶人的稱呼是“小木人”,也就是說,偶人在誠和當被收容之時,載體乃是木偶。
因此,洛螢剛才出門就讓苗夫人找了一個木偶過來。
把這最後一個兔兒爺泥偶摔碎,偶人果不其然地挪移到了這提線木偶上。
偶人在洛螢陰陽眼視角之下的本體,不管它怎麼更換載體,但本體是不變的。
而它的本體,正是提線木偶。
找來的提線木偶作為容器,作為載體,是最為契合的。
偶人喜在暗中操縱,衍化一切。
這是它的本性。
為何?
偶人源於木偶戲,由藝人在幕後提線操縱著演出一曲曲戲劇,一場場悲歡離合。
在不知道經曆了什麼成為詭物之後,曾經被人操縱著的偶人擁有著類似的能力。
隻是不再是作為人手中的提線木偶,它渴望來操縱彆人,也渴望脫離線的掌控。
洛螢推斷,眼前的偶人應當擁有兩種能力,第一是更換載體,即便最初始的本體是提線木偶,但更換載體容器時不受太大的限製,泥偶,布偶,木偶,人偶都可以作為容器,在苗家,始終作為偶人載體的一直都是兔兒爺形狀的泥偶。
第二是操縱,成為詭物的偶人變成曾經的木偶戲藝人,在成功進行了一場誓約交易之後,可以操縱他人的身軀,也就是《鎮詭當簿》之上的“替命”!
替命,替掉的是交易者的生命。
聽聞剛才苗夫人與陳姐對於苗小妹昏迷前一天的講述,洛螢已經不難猜測,苗小妹前一天的異常十有八九就是被偶人控製住了,也就是偶人的第二種能力。
有誓約在,即便是詭物也不能輕易得逞。
但問題是,苗小妹隻是個九歲的孩子,她太小了,太天真了,又是苗家這樣的富貴家庭,可以說是溺愛長大的。
洛螢記得很清楚,在苗家人的講述之中,苗小妹曾經親口對陳姐說,兔兒爺爺在和她說話。
苗小妹沒有說謊,也沒有出現幻覺。
就憑偶人藏身於這些兔兒爺之中,定然是偶人與苗小妹說了什麼,也許,還做了什麼不為人知的交易。
洛螢一手提起桌子上的提線木偶,將提線來回地拉扯幾下,觀察內裡詭物偶人的狀態。
她右手裡持著一支桃枝,這是讓苗家人準備的,可惜出門太急,沒有帶秘字號房內自己用的趁手的那一隻。
將手中的提線木偶來回地反轉了幾下,洛螢看著自己的手中也出現了幾絲虛幻絲線,儼然是偶人詭身的絲線被她抓在掌中。
她看向手中的偶人,輕輕歎息一聲。
“小木頭,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誰,那我就自我介紹一下。”
“我是誠和當的新主人。”
詭物又如何?
提線木偶的線抓在她手中,命脈就掌握在洛螢的手中。
隻是如今的關鍵是,苗家小妹的魂魄去了哪裡?
洛螢一手提著肉眼看不見的懸絲,一手拎起了桃枝。
桃枝不是法器,其功效在於所用之人。
即便是修行了《五行靈法》,洛螢也沒有貿然往其中注入靈氣,生怕這桃枝立刻折斷,還是用她本身的力量比較好。
上一次的桃枝能夠打狐妖,這一次的桃枝打這偶人應當也不在話下。
“啪——”
“啪——”
“啪——”
她輕聲開口詢問:“苗家小妹的魂魄去哪裡了?”
空氣寂靜無聲,洛螢歎息一聲。
“答不出來老師問題是要挨打的。”
右手中的桃枝一聲聲打在木偶上,左手的懸絲捏的緊緊的。
這間客房之內沒有其他任何可以作為容器或是載體的偶,再加上提線的懸絲被洛螢死死攥住。
偶人根本動彈不得,無法逃離,隻能被提著靜靜挨打。
提線木偶的四肢在洛螢的手掌中抽搐,安靜的室內隻有桃枝宛如一聲聲的鞭打。
不知過了多久,洛螢推開了這間客房的門,苗夫人焦急地看向她,見她手中拎著一個破破爛爛的提線木偶。
明明拿過來的時候拿木偶還是完整的,但現在這木偶四肢卻像是散架了一般。
“苗夫人,還請春蘭和幾位傭人過來一趟,陳姐交代銷毀的那些兔兒爺,其中有一尊是紅袍的,扔在了何處?”
幾分鐘後,洛螢跟隨著苗夫人來到了苗府的小花園。
在傭人春蘭的帶領之下,一行人在一塊花圃附近停了下來,“夫人,我們把那些兔兒爺砸碎了,都埋在底下了。”
苗夫人盯著花圃,洛螢此刻卻在掃視著周圍的環境。
按照偶人的交代,苗小妹和偶人的交易裡,苗小妹成了“兔兒爺”,魂魄在偶人的操縱下進入到紅袍兔兒爺的泥偶之中。
可現在,紅袍兔兒爺已經被苗府的傭人砸了粉碎邁入土裡。
但這些傷害,對於魂魄來說是無效的。
普通人的物理攻擊,是傷害不到靈體的。
相反,當那紅袍兔兒爺被砸碎,苗小妹的魂魄也被釋放而出。
隻是,她在哪裡呢?
那些兔兒爺泥偶都是早上摔碎了,距離現在也不過是幾個小時的時間。
苗府之內的三進院子,又有著各路大門小門,洛螢快速地在心裡盤算著,苗小妹跑出去的概率應該不大,很可能藏在了府中的某一處。
苗夫人她們沒有陰陽眼,自然是看不到苗小妹的魂魄,如此一來,隻能洛螢自己進行搜索。
可找遍了整個苗府的小花園,都不見苗小妹魂魄的蹤跡,洛螢皺起眉頭,轉頭看向苗夫人,苗新月和陳姐開口詢問:
“苗小妹在府裡有什麼喜歡去的地方,藏身的,或者是她覺得比較安全的地方?”
苗小妹如今魂魄離體如今已經三天的時間,按照正常計算,人的魂魄一旦離開身體七天,還沒有被鬼差帶走或是道士和尚超度,脫離身體的魂魄就會漸漸喪失理智,喪失記憶,一點點忘掉過去,逐漸成為孤魂野鬼。
生魂離體一旦超過七日,即便是找回來送回身體,人身與魂魄也不能完全契合,換句話說,腦子會出點毛病。
而眼下要把苗小妹找回來,時間自然是越快越好。
“小妹從前和我捉戲之時,曾經藏到過柴房之中。”
“後院之前有個兔子洞,二小姐曾經還往裡鑽過。”
苗新月與陳姐連連開口。
讓兩人帶路,兔子洞裡不見人,漆黑的柴房裡,小人的魂魄正抱著自己藏身在角落裡。
洛螢走過去輕輕拉起小人的手,“星兒,星兒,回床上睡覺好不好?”
凡人無法與魂魄靈體交流,她作勢拉起了苗小妹的手,一旁的苗家人又驚又喜,左左右右的看,雖然看不見,但看這洛姑娘的意思是,星兒的魂兒就在這裡了?
苗小妹聽見叫聲,她瑟縮地往角落裡藏了藏,等到慢慢抬頭看見洛螢。
她不認識這個姐姐,連忙想甩開洛螢的手,可卻莫名地感受到一股親近,覺得這個人並不會害自己。
“星兒,我們回去睡覺好不好?娘陪著你,一會兒起來吃朱古力好不好?”在洛螢的示意下,苗夫人也連連呼喚。
“星兒,大姐姐是我們找來救你的,跟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
看了看洛螢身後的娘親和姐姐,苗小妹眼中的戒備漸漸消散。
她想要回去,可是,可是那個大壞蛋占了她的身子,她還能夠回得去嗎?
“星兒,騙了星兒的兔子已經被姐姐抓住了,星兒回去睡覺覺好不好?”
洛螢對著眼前苗小妹的魂魄諄諄善誘,終於看到這小姑娘魂魄動了兩下,緩緩抓住洛螢的手,跟著她慢慢走出了柴房。
洛螢並不通鬼神之術,也不懂叫魂喊魂,帶著苗家小妹的魂魄回到了她的臥房之內,抱著她直接送回了身體之內。
床邊圍坐了一圈的人,陰陽眼之下,洛螢看著苗小妹的魂魄與身體逐漸契合恢複,苗夫人抓著苗小妹的手也漸漸有了溫度。
半小時後,床上昏迷三天的苗小妹終於睜開了雙眼。
她“哇”地一聲撲進了苗夫人的懷中,
“哇嗚嗚嗚,娘,那個兔兒爺,大壞蛋,嗚嗚嗚,大壞蛋,大壞蛋變成了星兒,星兒變成了兔兒爺。”
“娘,姐姐,我再也不要兔兒爺了,才不是神仙,大騙子,壞人。”
小姑娘在母親懷裡大哭著,仿佛要將這些天的委屈一股腦地釋放出來。
看著小姑娘能說能哭,洛螢也放下心來。
苗小妹已然恢複,洛螢自然也無需留在這裡。苗夫人和苗新月攔著她,
“您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怎麼能說走就走?”
“洛姐姐快留下來,我父親馬上就回來了,小妹才好,正好一同吃飯。”
好說歹說,她把苗新月叫到一邊,“小妹的魂魄離體三天,身體上有些虛弱,切忌大喜大悲動氣,不過現在釋放一下情緒沒什麼問題,你家人安撫好之後就送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我要先走處理一下東西。”
聽著洛螢的話,苗新月頓時明白了,洛姑娘要去處理害了小妹的那邪門東西,小妹的身體也需要檢查。
她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叫家裡的車子送洛姐姐回去,如今家裡兵荒馬亂,晚些定然上門拜訪。”
因為趕著回去把這件偶人收在秘字號房,又擔心路上出現什麼變故,洛螢沒有拒絕苗家的車子。
拖苗家的福,洛螢在這個時代第一次坐上了汽車,一輛斯蒂龐克牌轎車,在如今可以說是相當的舒適。
她提著油燈走入秘字號房,密室門緩緩收攏,徹底回到這裡,洛螢翻開了《鎮詭當簿》,找到偶人所屬的那一頁,提筆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