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楓樹下,熠熠日光斜照在藍衣美人身上,美得驚人。
眼前此景,一時之間讓幾人都看得呆了。
“好美的姐姐。”苗新月喃喃自語。
一旁的淩鈴也是滿目驚豔,大家並非是沒有見過什麼貌美的女子,相反,讀書期間認識的摩登女同學,大家閨秀都有不少,地處京城,便是那大柵欄雲水閣的頭牌美人,亦或是明星畫報上的電影明星,都是見過的。
可眼前那楓樹下的美麗女子,仿佛完美地與周遭之景融為一體。
楓下美人,美景襯美人,美人襯美景,宛如一副天然絕美的風景人物畫。
宛如畫中走出來的人。
聽見幾人的動靜,梁先生回頭,看著幾人微微頷首,又轉過頭去繼續描摹著自己的畫。
他一手持筆,另一手是顏料盤,畫的是水彩。
苗新月忍不住走近了兩步,但不敢打擾此情此景,仿佛是一出聲就破壞了眼前的一切,不遠處的美人,與此刻在畫中勾勒的畫家。
藍衣美人不是妖,也不是鬼,在洛螢的陰陽眼視野之下,並沒有呈現出妖鬼妖魔一類的特征。
但她的身上也沒有人體之五氣,顯然也不是人。
一時之間,洛螢也有些摸不準這藍衣美人是什麼來路了。
看她的這個樣子,明顯是梁先生認識的。
洛螢想到之前少年頭提及過梁先生的狀態,無聲向前幾步,看著那紅楓樹下的美人,看著她的臉,她的身,她的衣著,她的神態。
一襲的廣袖襦裙,衣帶蹁躚,不似凡間人。
她不知這藍衣女子姓甚名誰,但明顯的是,對方的身上並沒有血氣,亦或者是煞氣。
裡裡外外,通通透透,看起來都是十分的乾淨,不曾沾染半點汙濁。
對方看起來十分無害,再加上淩鈴與苗新月在這裡,洛螢也沒有貿然上前。
陰陽眼看在梁先生的身上,他身上也沒有什麼異常,儘管如此,洛螢還是留了個心眼。
三人悄聲的離去,沒有打擾這靜謐的美景。
風聲簌簌,紅葉飄搖,而今日之所見足以讓人記憶在心底,經久彌新。
走的離梁先生與那藍衣美人遠了一些,確定他們聽不到聲音了,苗新月終於抑製不住內心的聲音,小嘴開始叭叭起來:
“淩鈴,螢姐姐,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般的大美人,看她通身的氣度,也不似尋常人家,若是京城人家中的女兒,早就名滿京城了,難不成是從外府前來的?”
“我看她比那些明星畫報上的明星還要更美,也不知她年歲如何,可曾婚嫁,適才那畫師可不像是那美人的夫婿。”
苗新月的眼中滿是興奮與八卦,美是共通的,誰又不願意去欣賞美人呢?
淩鈴也點頭同意,那紅楓樹下的藍衣女子,豔絕出塵,一看便不是尋常人。
如今前往西洋留學的好友季思雨當初在女師大就是一等一的美人,可若是與剛才見到的那藍衣美人相比,一下子便有了差距,就像是凡間人與天上仙。
遙遙的,遠遠的,敬而遠之,讚歎之容,讓人想親近卻又不敢親近,折服於通身的氣度。
“我猜那畫師應當是被請過來作畫的,隻是除了我們,倒是並未見到他們的傭人,倒是有些奇怪了。”
儘管那藍衣女子雖然美,但今日三人是來登高踏秋的,討論了一會兒,走著山路,心思又再度轉移到眼前的美景上來。
且走且看,吹著秋風,看著紅葉,是不是撿下一葉剛好飄零到身上,到手上的紅葉,原本還打算帶回家做書簽,可撿著撿著,無論是淩鈴還是苗新月,收集的楓葉都有點多了,頓時還挑揀了起來。
山上除了楓樹,還有著小動物,腳下走著山路,時不時就遇上不認識的蟲子,鳥叫聲嘰嘰喳喳,抬頭一望,又是不知名的小鳥。
儘管如此,走在山間的心情確實格外的好。
走到高處了,視野開闊,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平日裡的憋悶也一掃而空了。
洛螢三人走的這山路人要少一些,偶爾還會見到有騎著小毛驢的,穿行在山林間高高低低,也是頗有野趣。
邊走邊賞景,三人走的不快不慢,不多時也到了山頂一處的廟宇。
今日來進香的人不少,不少登上此地的人都過來拜一拜,燒個香。
洛螢不信諸天神佛,淩鈴接受的是科學教育,而苗新月平日裡雖然陪祖母禮佛,但自己卻對寺廟並不是很感興趣,看著廟宇前吳洋洋的人群,三人也是過廟宇而不如,反倒是悠哉悠哉地找了一處地界開始野餐。
若說這個時代爬山旅遊有什麼不方便,那麼很大程度上就是修建的山路,有些地方很陡峭,也沒有石階梯,基礎設施,安全設施不如後世的那些山林景點開發的健全,最關鍵的是,沒有公廁!
如今比夏季好些沒有了蚊蟲,但若是趕上人有三急,當真是要了命。要麼就近在草叢小樹林裡解決,要麼忍著在山路上尋著山裡人家或是找到寺廟道觀借個茅房。
賞秋景紅葉,腳下踩著飄飄落葉,上山再下山,洛螢氣息不動,反觀苗新月走著走著就擺擺手。
“不行了,不行了,歇一會兒,太累了,早知道就騎小驢了。”
她拍了拍一塊大石頭上的灰塵,半坐了下來,淩鈴與她背靠著背,兩人齊齊歇息。
“螢姐姐的體力也太好了,我這出了汗都乾了,感覺身上好生黏膩,下山便回家去浴所好生歇歇。”
苗新月咕噥著,她和淩鈴的頭發走的都有些亂了,反觀洛螢,渾身上下不沾半點塵埃,跟剛上山也沒什麼區彆。
“我自幼練武,三九三伏也不敢懈怠,體力自然是比你們要好一些的。”洛螢說著。
淩鈴坐在石頭上抻了抻雙腿:“明天怕是渾身都要酸痛了。”
洛螢看著她們倆那捶肩揉腿的樣子,“你們倆要是願意,哪天就來當鋪早上跟著一起打打拳,學會了自己在家打就是了,堅持下來不說是百病不侵,但強身健體的效果還是有的。”
聽了這話,苗新月的眼前一亮,
“螢姐姐,要是能像你這樣得練多久?”
洛螢瞥了她一眼,“十幾年吧,要看根骨的,你們年歲大了,每天早起來打拳堅持連個半年也能有些效果。”
一聽這話,苗新月剛提起的興致又萎靡了下去,早起練功那可是太要命了,更何況這已經是秋天馬上就要入冬了,雖然眼饞功夫,但自己真的是做不到啊。
又歇了一會兒,等到兩人緩和了,苗新月從石頭上起身抬了抬腿。
“不歇了,越歇息下去整個人都泄氣了不想走,這爬山就得一鼓作氣,半路停下來就沒勁兒了,再起來的體力也沒有那一往直前的勁兒了,一股氣下山坐馬車回家!”
苗新月和淩鈴互相鼓著勁兒,而為了減少身上的負重,兩個人斜挎包裡的吃食早就消滅乾淨了,內裡空空蕩蕩,饒是如此,倆姑娘下山還是有點腿軟。
“也不知道下山還能不能遇見那畫師還有那藍衣的美人了。”苗新月嘴裡念叨著。
“畫畫雖然要很久,但這個時候應當都下山了,山裡的氣候變幻得快,再過一會兒就更冷了。”淩鈴回應她。
念叨歸念叨,隻可惜苗新月的嘴並不靈,三人行安安穩穩地下山,也並沒有碰上梁先生和那藍衣女子,到山下找到自己馬車爬上了馬車廂,兩個小妹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難怪這重陽節登高一年一次,爬一次山真是要老命了。”苗新月嘟囔著。
“噓,小點聲。”淩鈴手指了指,苗新月抬頭就看見洛螢靠著馬車壁半眯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她連忙捂住嘴偷笑,雖然看著螢姐姐渾身上下都沒有表現出一絲疲乏,但這上了車就開始睡覺,還是累的嘛。
洛螢此刻閉著眼睛自然是沒有入睡,也沒有入定,馬車晃動,她閉眼凝思,正想著今日遇到的梁先生與藍衣女子。
不是人,不是妖,不是鬼,也沒有一份的魔氣,她回憶著自己臥房之內原身父親洛永誠留下來的那些神異妖鬼有關的書籍,尋找著自己的答案。
無論如何,這梁先生和當鋪還是有些關係的。
不說人家指點少年頭畫畫不收一分錢,雖然當鋪裡時不時的送個水果,送一碗湯羹,一碟點心過去,但對於少年頭,梁先生也不曾敷衍過,傳道受業解惑者為師。
就算這梁先生和當鋪沒關係,今天發現了異常洛螢都會留個心眼,更何況還沾親帶故呢,天地君親師,洛螢可不想這位畫畫不錯的先生什麼時候出了事。
等回了誠和當,洛螢準備好好問問蔣義這小子,這梁先生近些時日到底怎麼樣。
...
梁秋臨此刻筆墨不輟,他看著眼前的美人,美景,心中的靈感迸發。
蔚蔚藍天,蒼茫青山被一片片的紅,一片片的綠染就,美不勝收。
霜葉的紅,霜葉的綠,這天地之間的鬼斧神工,梁秋臨的心中唯有無邊的驚歎。
而那位於畫麵中心的一抹藍,梁秋臨的眼中裹著無儘的柔情。
他遲遲不敢下筆,該用什麼顏色來描繪她呢?
仿佛這世間一切的美好形容詞都是為她而生。
用紅,太豔麗。
用藍,太柔和。
多一分則濃,少一分則淡。
她與四周的一切美景融為一體,卻又如此突出而耀眼。
千山紅葉是她的陪襯,熱烈的紅,卻不及那一抹藍。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扶欄露華濃。
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手若柔夷,膚若凝脂。
梁秋臨心中所想的古籍之中一切美好詞語,美好語言都能用來形容她。
如果用西洋那邊的說法,上帝啊,她是他心中的繆斯女神。
即便是那些鼻子翹到天上的洋人,見到她以後恐怕也忍不住匍匐跪拜,折服於裙下。
畫板之上,周遭的景物已經層層暈染,描繪得淋漓儘致。
唯有中心區域,虛位以待。
他不敢輕易下筆,生怕筆觸一歪,就汙濁了眼前的這一幕。
“梁生,可是畫完了?”
宛若鶯啼的嬌美女聲傳來,梁秋臨手中的畫筆險些跌落,差點了汙了這半幅畫。
“嫿嫿......”看著女子走過來,而自己的畫板上卻並沒有出現女子的身影,梁秋臨不禁心虛地低下了頭。
說好了給嫿嫿畫出一幅畫的。
“呀,真好看呀,這景色簡直一模一樣,梁生,你真厲害。”
聽著嫿嫿的誇耀,梁秋臨紅了紅臉,景色畫的好又怎麼樣,還不是,還不是畫不出她半分的美。
“中間這位置是給我留的嗎?等我們回家以後,過了這秋天,我也可以體驗到這漫山的紅葉了。”
嫿嫿口中的欣喜不似作偽,她左看右看,觀察了一下周圍,身形一動就消失在梁秋臨的身邊。
下一刻,畫板原本半成品的水彩畫上,藍衣絕美的女子已經出現在了那中心位置,美人美景,渾然天成。
這一幕,梁秋臨瞬間看呆了。
果然,果然,他如果下筆才是對這一幅畫最大的玷汙。
他隻需要把周遭的一切襯托畫好就是了。
“嫿嫿,你要不要出來,準備下山了。”梁秋臨眼含笑意看著紅楓畫中的藍衣美人。
隻見那畫上的藍衣美人動了動,衣帶搖曳,在畫中起舞,飛身而起,梁秋臨屏住了呼吸。
是畫啊,這才是畫啊。
這本是一副半成品的畫,但有嫿嫿在,她賦予了這幅畫無限的可能。
一舞結束,梁秋臨熱烈的鼓掌。
畫紙上的藍衣女子翩翩再度走出,她含笑看著梁秋臨。
“好看嗎?”
梁秋臨點頭如搗蒜,“好看,好看。”
“我不想走路下山了,梁生,我要呆在新畫卷裡,你帶我回去吧。”嫿嫿一轉身,就鑽入了畫板上的紅楓畫中去。
梁秋臨嘴角帶著笑意,哼著不知名的曲子收拾起自己的東西。
上山的時候,嫿嫿也是藏身於畫卷中,走到偏僻遠處周圍無人的地方,嫿嫿才從畫卷中出來。
他們特地找了一個人少又美景的地方,不希望被打擾,隻是沒想到還是遇上了人。
看起來是幾個女學生,不過萍水相逢,日後也不一定有見麵的機會,也沒有說話,相比她們也發現不了嫿嫿的秘密。
這麼想著,梁秋臨收拾好了自己的畫板等一應物什,準備下山了。
“嫿嫿,回家嘍!”
他哼著小調下山,一點都不覺得疲憊。
到了山腳下有來攬客的馬車,梁秋臨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抱著自己的畫板與畫卷就上了車。
他一個人租了馬車,車輪滾滾,略有些顛簸,和自家的馬車相比一點都不舒適,但梁秋臨並不在意。
他展開了今日在香山上的紅楓畫,看著畫卷中的美人傻笑。
梁秋臨一直有個秘密。
沒有人知道從小到大,他總是做一個夢。
在他的夢裡,有一位九天仙子,翩若驚鴻。
她總是影影綽綽地出現在他的夢境之中。
每每做夢,總是能遇見仙子。
可等到一覺醒來,什麼也記不清,腦海裡隻有模糊的影子。
那夢境之中的仙子究竟長著什麼樣子,是鵝蛋臉還是瓜子臉?是柳葉眉還是遠山眉?是高是矮?是豐腴是纖瘦?
梁秋臨都不知道。
那隻是他夢境中的一道倩影。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無論他白日裡怎麼絞儘腦汁的想,每一次入夢再醒來都是前功儘棄。
一次,又一次,從孩童時代,到少年,到青年,二十多年來。
那倩影是模糊的,朦朧的,看不清的,每一次,每一次他都在夢中想要努力看清仙子的樣子,可醒來之後都什麼都不記得了。
梁秋臨學習丹青的原因,就是出自於此。
他想要將那夢中的仙子畫出來。
如果,如果能夠畫出來就好了。
山水,白描,因為抱著目標,梁秋臨學習的進度很快,夫子也誇耀他的在丹青一道上的天賦很高。
但學著學著,畫著畫著,梁秋臨突然意識到,傳統的丹青,他勾著線,點著水墨,依舊無法將自己心中的仙子畫出來。
然後,他發現了西洋畫。
很多人認為,傳統華國畫注重的是意境與感覺,而西洋畫更加的寫實。
一張素描,光影的展現直接讓一個人的形象躍然紙上,畫出來簡直一模一樣。
那個時候,梁秋臨仿佛發現了新大陸,轉頭紮進了西洋美術的大坑中去。
但他並沒有放棄傳統畫,梁家家境優越,一邊是教授丹青的夫子,他願意學,就又請來了教授西洋美術的家庭教師。
隻不過,教授丹青的夫子一直斥責那西洋美術不過是邪魔外道,奇淫技巧。
梁秋臨國中畢業,前往西洋學習美術的時候,老夫子更是一臉失望。
對於此,梁秋臨很抱歉。
隻是,他的執念依舊在,畫出那夢中的倩影,就是他畢生的夢。
也是梁秋臨學畫之始的目標。
與他而言,傳統丹青也好,西洋美術也好,他努力學習,鑽研技巧,都是為了一個目的,為了達成他從小到大的目標。
而孰輕孰重,是東方畫更好,還是西洋畫更好?
他回答不上來。
從西洋留學歸來,油畫,水彩,雕塑,在西洋的時光給他看到了更多的世界。
梁秋臨就像是一隻不斷吸水的海綿,他總覺得,隻要學的多了,都學會了,早晚有一天,他能夠把那夢中的倩影畫出來。
隻是,從國中時開始學習西洋美術,到二十餘歲外洋留學歸來。
東洋畫,西洋畫,丹青,白描,沒骨畫法,水彩,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