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船家隱隱有些羨慕的言語,洛螢不再多話。
“再說了,跟著閻王爺姓,以後到了地府都是一家人,轉世還能投個好胎。”
“不過呢,這些年閻家村倒是出了不少事兒。”船家話鋒一轉,頓時引起了洛螢的注意。
“出事兒?出了什麼事兒?”洛螢連忙追問。
“真要說出事兒,其實也算不上......”船家的語氣有些模棱兩可,似乎有點不知道怎麼和洛螢來描述。
船家捏著下巴仿佛沉吟了一會兒,猶豫了一下才開口:
“小姐,我這話今天跟你說了,若是遇上了那閻家村的人,你可千萬不能和他們村的人說。”
洛螢自然是答應了下來,等待著船家開口。
“自從這燕家村改名成了閻家村,就像真跟閻王爺一家人了一樣!”船家神秘兮兮地說著。
聽著這話,洛螢眼神充滿探究,“什麼意思?還請老伯告知。”
船家壓低了聲音:“這些年啊,閻家村的人死得是越來越早了,一個個都去見閻王爺了。”
“彆的不說,咱們窮人家雖然謀生艱難些,但前些年戰亂那會子也沒影響到京城,往上數幾十年,起碼大夥兒都能活到像我這五六十歲,可閻家村的人這些年有的才過了三十,有的四十歲就得了一場大病直接嗚呼,人是越來越少了。”
船家歎息一聲,“這私下裡彆的村裡都猜測啊,你說是不是這舊朝完蛋了,閻家村得到過以前皇帝老子的賞賜,也帶了點龍氣,現在新朝了,早不是那一家天下,龍氣破碎了牽連到了他們身上了。”
洛螢眼神流轉,卻是回了一句:“老伯,許是人家就是生病了,要按這麼說,那舊朝的皇帝倒了,但現在不還是有些曾經的皇親國戚在呢,論起來親近貴重這可是以前的天子近親,龍氣沾的更多啊。”
聽了此言,船家一時臉色凝固,“說的也是這個理兒啊......”
洛螢問著船家那改名大概到底是幾十年前的事情,船家說應當是四十年前左右,具體也記不清,畢竟自己並非是燕村的人,不過再過一會兒船就要到閻村的岸邊,人家的村裡有宗祠,也有石碑記錄,若是想知道屆時上岸隨便找個閻村的人一問,或是去看看那禦賜石碑也就知道了。
小舟在河上飄蕩,因為苗新月要等到傍晚拍個晚霞,如今是黑白相機,儘管洛螢不知道她要拍個啥,但也是要繼續待到快傍晚等待晚霞。
吃過飯,苗新月休息了一會兒就又精神抖擻起來,船家把船靠到一岸,正是閻村所在的地方。
因為是包船的緣故,即便是到了閻村,洛螢與苗新月兩人在村子裡閒逛,船家則是靠在岸邊休息。
水岸人家,閻村這小村莊看起來似乎很是富庶,村屋鱗次櫛比,還能夠看到掛著晾曬的漁網。
洛螢給苗新月講了講與船家打聽的閻村過去,苗新月也是第一次聽聞,眼睛發亮。
“我們去試試能不能進這閻村看看那石碑,到時候拍下來帶回去也是一個資料,這也算是京城的舊聞,我覺得是可以登載在表哥他們的報紙上的。”
雖然照片拍完,但苗新月休息了一會兒已經滿血複活,又興致勃勃地開始自己找工作乾。
“皇帝一聲令下就能讓一個村子的人改姓,螢姐姐,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小的時候也從曾經覺得姓苗不好聽,還問過我娘親,能不能換一個姓氏,結果被我娘拿著柳枝打了手背,現在都記憶猶新。”苗新月把自己兒時的糗事拿出來說笑。
許是因為出生的時候這個王朝早已走向末路,雖然年少也對皇帝,皇宮,皇後這些詞彙有著印象,但此刻苗新月提起來嘴裡卻沒有幾分敬意,畢竟長大之後受到的都是新式教育。
落後的封建王朝,君主□□已經成為過去。
在這村子裡走著,兩人穿的都是洋裝,再加上苗新月脖子上套的相機,在這閻家村裡可謂是十分的顯眼。
“相機,照相機,照相!”有半大的孩童聚集在兩人的身邊指指點點地喊著。
“洋人,洋人衣服。”
“狗蛋鐵蛋,都回來,彆嚇著了客人。”一聲厲喝傳來,原本靠近洛螢和苗新月的兩個男孩轉頭就跑。
兩人抬頭看去,正是一位梳著發髻的中年婦人,對方察覺到兩人的目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家裡的孩子到處亂跑,沒嚇著你們吧?”
“沒有沒有。”苗新月連連擺手。
“小孩子看稀奇,哪有什麼嚇不嚇的。”
兩人正好是站在這一戶人家的院門口,看著婦人也與兩人說過幾句話,苗新月眼神一動,直接跟著打聽了起來。
“大姐,我們之前聽人說你們村子改過名,還有塊舊朝皇帝禦賜的石碑,您能給我們指個路嗎?”
那中年婦人訝異地看著兩人,“你們也是來瞧那石碑的?也不知道那東西有什麼好的,先前我還看見一個叫什麼勞什子報社的過去,也拿著和你們這樣的照相機,還找了村裡的族老要做什麼采訪。”
一聽這話,苗新月頓時來了精神。
什麼什麼,還有彆家的報社也在這裡做采訪?原本隻是聽著洛螢和船家講個傳說故事臨時起意,可現在苗新月的心裡莫名的有些急迫。
她雖然不知道這閻村的這個新聞有什麼價值,自己本來是胡亂來湊個熱鬨的。
可既然還有彆家報社來采訪,那這一定是個有價值的新聞吧?那是不是自己也要去探聽一下不能讓彆人搶了先。
管它究竟有沒有作用的,拿回去了可以讓表哥再判斷,總之現在有了對手,苗新月內心很是緊迫,不能落於人後啊,時間就是生命!
“做采訪,大姐,你知道那些報社的做什麼采訪嗎?”
大中年婦女看了兩人一眼,恍然大悟地好像明白了什麼,
“你們也是記者吧?我家當家也是在京城裡做工的,我聽我家男人說,會有什麼記者搶消息......”
苗新月下意識地想要點頭,但她念頭一轉,小臉一繃,堅定地搖了搖頭。
“大姐,你看我們這樣哪像是記者啊,我們是學生,先生讓我們做學生調查,坐船聽那船家說了你們閆家村的故事,就順道過來看看做個調查功課。”
中年婦女恍然大悟,是啊,這兩個丫頭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小姐學生,長得好,穿的也好,至於什麼學生調查她聽不太懂,但聽起來挺厲害的樣子,這上了學校的小姐就是不一樣,做什麼功課居然還要跑到這麼遠來。”
洛螢從包裡掏出了一把朱古力和糖塊塞到婦人手裡,
“大姐,我們也是剛來這村裡,這功課要是做不好,回去了先生是要罰的,我們兩個人生地不熟的,你跟我們講講這燕家村改名的事兒,再帶我們看看那石碑去唄?
婦人連忙推辭:“哎喲,你們來者都是客,一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講講就完了,村裡的三歲小童都知道的,哪裡用得著給這麼好的東西啊,不行不行,不要不要。”
她粗糙的手把東西往回推,洛螢卻是直接給塞到她手裡。
“大姐不用客氣,我們倆這也是耽誤你乾活了,就一點吃的東西,給家裡孩子吃了算不得什麼,收著收著。”
苗新月也連連幫腔,“是啊大姐,收下收下吧,就當時我們請你陪我們嘮嗑了。”
“哎喲,打個閒磕牙還要你們給東西,這哪裡好意思喲......”
婦人終是把糖塊和朱古力收了,連忙引著兩人就進了自家的院門。
“快進來快進來,我給你們倒杯茶咱們慢慢說,鐵蛋狗蛋給我老實點!”
秋風瑟瑟,坐在婦人家的院中,不遠處地下堆著柴火和散落的農具,房簷前還掛著醃製的鹹魚。
婦人將村子改名的曆史講了一遍,總體上和她船家講的是大致一般相同,她不是本村人,也是隔壁水南莊村嫁過來的也有二十年,但這個故事是家裡公公講給她們的,婦人的公公正是親曆燕村改名的一代人。
兩人講述的不同之處在於,船家說燕村改名是因為那大理寺的燕少卿被賜名了,索性連帶著他的家鄉燕村也一塊改了。
但事實上,根據婦人所說,當初那皇帝賜名隻賜給了燕少卿一個人,並沒有連帶著整個燕村。
村子改名的舉動乃是族裡商討之後自發的,但也有些村民反對,聖上都沒讓改,反倒是他們自發地要拋棄祖祖輩輩使用的姓氏,豈不是大不孝?
村裡宗族裡一部分的人說,聖上已經給燕少卿賜名,身為燕少卿的族人,家族一體,燕少卿改了我們不改,豈不是顯得我們家族不聽聖上的話?有違聖命?這可是大不敬之罪,若是不查還好,要是有人以此上書朝廷,燕少卿原本就因為其行事風格落下不少仇敵,這若是有人日後落井下石,豈不是牽連了整個燕家村?
有人說聖上心有丘壑定然不會如此,他人說你怎麼知道不會?這曆史上......總之,爭爭吵吵之下,最終整個燕家村主動改名成了閻家村,聖上日理萬機更不可能在意這點小事,倒是村裡人又後怕聖上會不會怪罪他們拿著雞毛當令箭再降罪下來,最後是那已經改名的閻少卿上書陛下主動請罪,陛下一笑而置之,允了宗族一起改名。
“之後村裡就立了石碑,那石碑料子是朝廷賞下來的,但上麵的碑文都是咱們村的書生自己寫的。”
“那有沒有反對的人,覺得閻字沒有燕姓好聽啊?”苗新月問著。
聽了這個問題,中年婦人看了她一眼,心道果然是年輕小姐,還講究姓好不好聽。
“聖上都承認了,那就是禦賜姓,跟閻王爺一個姓不是更好?真成一家子了,況且頂著這姓氏出門,彆人也要敬你三分。”婦人說著。
洛螢默默聽著,這婦人的言語倒是和那船家是差不多的想法。
照這麼說來,那燕村居士,很有可能是四十年以前的人?洛螢心道有點麻煩。
她想了想轉了個話題:“對了大姐,先前您說咱們這村裡來了報社,那報社是來乾什麼啊?”
“嗨喲,說是要破除什麼封建皇家什麼什麼的,我一個婦人家沒怎麼聽懂那些詞,那夥人還挨家挨戶做什麼采訪,問我們像不像把姓氏改回去,捍衛什麼姓名自主權。給我都逗樂了你說,這地契名碟上早就都改了姓閻,誰沒事兒愛麻煩的往回去改啊。”婦人一臉說笑話似的說給兩人聽。
“說的是啊,四十年前改過一回,這再改成什麼了。”
“就是就是。”兩人也順嘴附和著。
“你倆還要看那個石碑?哎喲,也沒什麼看的。”中年婦人歎了一句。
“沒事了大姐,我們這是功課作業,得回去交差。”
“你們現在這念書的,我也不明白你們念的是什麼,這功課調查什麼什麼的,俺們村裡那私塾,給俺家鐵蛋狗蛋的功課都是寫大字抄大字背文章,這兩個小子,真是......”
說著說著,婦人的話題就跑偏扯到了自家的兩個孩子身上。婦人的公婆前些年逝去了,丈夫又在京城裡做工,平日裡自家的兩個小子都是她一個人照看,鄰裡親戚之間難免對比,對著親戚說不出來的話,此刻婦人卻對著這兩個陌生的小姐一頓說。
“哎,這兩年也不知怎麼了,村裡的人也越來越少,京城附近開了不少工廠,婦人家過去做女工能好幾個錢,若不是我家裡這兩個小子無人照料,我去了做工家裡光景也能好上一些。”
婦人絮絮叨叨地說著些家常話,直到口有些乾了才反應過來,一直是自己在說。
她看了看天色,主動提出要送兩人去看那石碑,洛螢與苗新月也應承下來。
這石碑立在村子裡的祠堂前,一邊走著,婦人一邊對著兩人說:
“這石碑是村裡年輕的書生寫的碑文,不過四十年前年輕,如今也不年輕了。我聽我過世的公婆說,那書生原本也是村裡的天才,年少十一二歲就中了童生,十五六歲的年紀就成了秀才,寫的一手好文章,可之後怎麼考也考不上,人也變得瘋瘋癲癲,原本村裡族老商量讓他去村學教孩子,怎麼說是個秀才,結果他人這麼多年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村裡有人說這書生死了,但一直沒有墳,還有人說有時候一個眨眼在村裡就好像看到這書生了。”
婦人向兩人分享著鄉村八卦,苗新月聽著聽著莫名覺得有些渾身發寒,往洛螢的身邊靠了靠。
這石碑從前放在舊朝是閻家村的驕傲,放在如今卻不是了,改朝換代,改弦更張,隻是也沒有毀棄,依舊留存在這裡。
眼看著就要到了石碑處,婦人指了指說自己不過去了,洛螢和苗新月和對方道謝,走得近了,才發現這正有一夥人站在凳子上拍著石碑的照片,應當就是婦人提及過的其他報社來人?
苗新月正也要急著拿著自己的相機上前拍照,卻被洛螢一把拉住。
遠遠地,近近地,那幾個人說話的聲音很小,但已經飄到了洛螢的耳朵裡。
“頭兒,基本可以確認這石碑的問題。按照咱們一路的調查,應該就和那個四十年前的燕村山人有關,這燕家村已經被他吸血了四十年,得立刻上報,這閻家村也得快點改回燕家村,不然剩下的這些青壯恐怕也沒幾年好活了。”
洛螢之所以拉住苗新月,不光是因為聽見了這席話,那個被喊作頭兒的人,正是曾經在南城巡夜的通玄司之人,也就是說,眼前這一波所謂的報社記者,實際上是來自朝廷的秘密調查員,大寧通玄司的官方人員。
她下意識地打開陰陽眼,看向那巨大的石碑。
石碑之上仿佛有著密密麻麻的血色小字,讓人看不透徹,卻連接著巨大的血管一邊鏈接著祠堂內部一邊分散地向著整個燕家村籠罩著,宛如血色的天羅地網,又好似血色囚籠。
她在心中輕輕呢喃:“改姓?不,這是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