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九的指尖死死地嵌入了掌心。
曾經,年輕的舒九也曾遇到過同樣年輕的小妖怪,毛茸茸的,涉世未深的,天真的,好奇地進入了世間。
人與妖相戀,人與妖交好,這都是尋常的事情。
可不知何時起,這一切都變了味道。
前一天還一起對酒當歌,大口吃肉的妖族好友,後一天就哄騙著人進入了圈套,算的人一滴不剩。
這世上並非沒有善良的妖魔,隻是太少。
少到抵不過天道誓約壓製下的本性,少到......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不害人的妖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舒九曾經想過,這保護凡人的天道誓約真的好嗎?
這片沃土之上億億萬萬的普通人,始終被妖魔虎視眈眈,恨不得立刻吞吃入腹。
而因為誓約的限製,仇恨愈發刻骨銘心。
縱然有著誓約所限,辦法總比困難多,陰險狡詐的妖物們也露出本性,伸出獠牙,想方設法避過天道規則的限製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而這《百禽圖》,還有電報上所說其他必須收繳清查銷毀的各色功法,顯然也是如此。
人是很善於學習的生靈,萬物之靈長。
妖物會學習成為人,修行一定境界之後會化為人形,它們模仿著成為人。
但它們更會吃人。
幾十年前,老話說世道吃人啊。
可如今,世道變好了,說這話的也少了,但吃人的妖物又出現了,想方設法的將人拆吃入腹。
舒九看著自己收到的電文,類似於這本《百禽圖》的功法不知還有多少,妖族布局,這一種種功法流傳到市麵上花了多久?做了多久?
又有多少人已經掉入了陷阱,在他們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淪為了妖魔的口糧?
舒九原本看到宏宇修行那《百禽圖》的妖變之時,她也曾想過這乃是妖族的陰謀。
當人長出了妖物的特征,當這些修行的人身上的妖變越來越多,也許他們自己就會逐漸認同自己是妖,也無法在人族的城池之中生活,不得已進入深山老林,亦或者是徹底成為一名妖族。
而這樣由人修行這妖族功法妖變成的妖族,顯然與那些天生妖族是不同的,舒九想過,他們也許會成為妖族的馬前卒,也許會成為妖族的手下,這功法會是妖族收攏人族的一個媒介。,一種歸化的方式。
她不是從沒想過,而是沒有想的這麼狠,妖族打的主意不是她想的那些,那些都太簡單,太淺了,對人族也過於仁慈。
妖魔自上而下想的就是,吃人。
山林之中的獸類可以填飽肚子,可哪裡有細皮嫩肉的人族好吃啊?
可天道誓約在,凡人吃不到了,人族的修士也都陰險狡詐不好抓,這可怎麼辦?
既然如此,那想辦法把人變成了妖,豈不就解決了?
同類相食相殺再正常不過,更何況是妖族呢?
把人一點點教化變成了妖,眼看著人長出了角,長出了尾巴,手變成了爪子,身上多了一層的毛皮......等到再無半分人樣的時候,誰又能說著是個人呢?
開膛破肚,剖心取骨,哎呀呀,就算是人找上門又怎麼樣呢?
妖吃的是妖,可不是人,連天道也無可奈何。
妖族真是打的好一手如意算盤。
舒九清楚地記得,七月中之時,通玄司裡已經下文要求收繳清查銷毀一係列的相關功法,但那個時候司裡隻說這是妖魔功法,並沒有給出具體的原因。
而現在,司裡直接將原因拍電報發了過來,甚至除了舒九她自己這個隊長之外,允許第三小隊全員知曉。
舒九敏銳地察覺到,一定是事態越來越嚴重了。
不知道還要過多久,這條消息才會徹底地披露出去,亦或者是隻在各大勢力內部之間流傳?
舒九並不知道上層的想法,這妖族的陰謀一旦披露出去破滅,恐怕遭到的是更加劇烈的反撲。
而如同這樣的被妖族布置下來的暗手和歹毒設計,誰也不知道還有多少。
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與這封電報上一並發來的,還有一係列相關禽獸類功法的名字,《虎嘯功》,《獅子吼》,《豹腿訣》......又是大量出問題的功法,舒九隻覺得一陣頭疼。
這些功法武技的名字看起來實在是太過於平平無奇,便是一般人都很容易被這名字騙過去。
而一旦修行起來,發現了不對想要停止卻太晚了。
究竟有多少人已經落入了妖族的陷阱,舒九不知道,也有些難以想象。
她將第三小隊的隊員們都叫到了辦公室,舒九的麵色凝重,原本還在討論著宏宇的隊員們頓時也都正色起來。
注意到她手中的電文,娃娃臉率先提問。
“頭兒,怎麼了?司裡派發什麼新任務了?還是不同意我們給底下線人增加獎勵,申請被駁回了?”
一般隻有頭兒拍電報要錢沒有要到的時候,臉色都是如此的難看。
難不成這次不但是沒要到錢,還挨罵了?
舒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若是換做了平時,她也許還有心思順著他開幾句玩笑,但剛剛看了電報內容的舒九實在是沒有這個心思。
“乙級絕密,準許我們第三小隊內部流傳,都看看吧。”
她伸出手將電報遞了出去。
聽到乙級絕密,原本還在吊兒郎當臉上笑著的幾個隊員也都迅速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
不知道是新的絕密任務,還是什麼絕密事情?
等到這份電報在娃娃臉,卷發妹子,絡腮胡幾人手上分彆過了一遍,室內的氣氛凝滯,第三小隊的隊員們各個臉色難看,黑如鍋底。
從前司裡讓收繳清繳的功法,有的是蘊含禁法邪術,有的是消耗人命氣運一類,都是邪魔外道之流。
而這《百禽圖》,真是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鏡,這是在挑戰整個人族的底線!
“頭兒,說吧,需要我們怎麼做?”電報傳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娃娃臉的手中,他將電報放回到桌麵上。
“我們小隊所在的轄區,修士交易點並不多,因為常年有人監視,幾乎成了明處,很難找到這些妖魔的蹤跡,中元過後,大量妖魔鬼怪湧入京城隱匿,雖然抓了一些,但還有很多潛藏在此的,各處巡邏戒備頻次都需要加強,繼續擴大線人和探子,不管是什麼民間法會,交流會,還是什麼民間神靈,全部給我監管,監視住了,不允許任何功法流通,至於妖魔,隻要看見了統統帶回來。”
“底下的探子和線人,加大獎賞,,貢獻積累足夠我可以親自申請通玄司正職,加入司部,我們隊裡也是,現在這個階段,需要什麼都報上來,我都會申請,妖變功法一事,都給我打出精神來,全力以赴!”
舒九的語氣冷冽,不容一絲質疑。
“明白。”
“是,隊長。”
舒九正待要接著開口說些什麼,辦公室的電台又開始響動,她看了一眼,第三小隊的隊員們自動退出,並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剛才那封是乙級絕密,沒準新來的這封也是。
第三小隊這裡除了一個公共電台,隊長舒九的單獨電台是絕密線路,不重要的公共消息都是走公共電台,保密消息都是走舒九的專屬電台。
舒九繼續記錄著電報,剛才的第一封電報隻是交代了《百禽圖》的信息,但對於舒九上報的修煉《百禽圖》長出牛角的宏宇並沒有給出處理方案。
舒九時才並沒有收到司裡對於宏宇的處置,心裡就覺得有些不妙,再加上得知了《百禽圖》發真正作用,也不知宏宇身上的問題司裡究竟要如何解決。
“根據通玄使舒九上報,北寧人宏宇修煉《百禽圖》已突破一層,初期牛角妖變,屬司內可控範圍,第三小隊需立刻限製此人行動,不得離開控製第三小隊範圍,確保其本人生命安全,司內將派出通玄使齊宣當晚護送回部。舉報信之人繼續調查,務必水落石出。”
看到這一條電報,舒九稍微的鬆了一口氣。
注意到這條電報上的用詞,雖然是司裡的高手齊宣親自來帶人,但用的是護送,而不是押送,畢竟宏宇隻是一個不小心修煉到妖變功法的普通人,帶回去不會給予什麼處罰。既然派人專門來接,還護送,舒九揣測,司裡現在雖然已經明確了妖變功法的危害,但研究的可能不夠,宏宇這就是一個現成例子,也許會成為破解這些妖變功法的一環。
作為大寧的子民,通玄司會絕對保證宏宇本人的人身安危,除非他自願放棄人族身份,真正的成了妖。
至於電報末尾對於舉報人熱心群眾進行調查的要求在舒九的預料之中,熱心群眾的身份是必須要調查清楚的。
宏宇身上的事情和《百禽圖》已經清楚,那這個熱心群眾的身份就更加值得揣測了。
將通玄司總部上級對於宏宇的安排通知給各隊員,舒九將那張舉報信再度放到桌麵上。
“宏宇和功法的事情有了了解,現在你們對這個熱心群眾有什麼想法?”
隊員們擰著眉頭凝思,
“我覺得很關鍵的一點是,這個熱心群眾究竟是單純的覺得宏宇產生了妖變,可能或一定會出現問題,還是知道《百禽圖》本身有問題?”卷發妹子一針見血。
“新都時報社宏宇修煉功法《百禽圖》,有妖變之嫌疑,望速處理。”
“這熱心群眾寫的倒是直截了當,人給出來了,去哪抓給出來了,修煉的功法給出來了,問題也給出來了,顯然是對宏宇非常了解,而且明顯知道了這個妖變有問題,我覺得這人可能已經知道了《百禽圖》是有問題的,直接捅給我們解決,你們說會不會是修煉了類似功法的其他修士啊?”絡腮胡說著。
“我是這麼想的,熱心群眾正是因為自己存在問題才不敢落大名,發現宏宇有問題交給我們,沒準是他也修煉出了問題,因此很容易就發現了宏宇,然後自己修煉的問題太大,為時已晚無法拯救,或者說妖變已經到了一定嚴重的程度會被我們處理,本人不敢出現,但又對宏宇感同身受。”
絡腮胡秀了一把自己的推理,覺得十分合理。
“那可不一定,也許這熱心群眾就是看出來了宏宇有點問題,但是不敢肯定,自己不是這方麵修士無法解決,我覺得於對方是個本身傾向朝廷的散修,富有同情心同理心,了解通玄司但並不反感,也許還是一位女修!”娃娃臉認真分析。
“我看著舉報信上的字跡,感覺對方沒準是個體修,而且是個接受過教育的體修。”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舒九聽了半天,不過還是隊員們各自的瞎猜,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啊!
她揉了揉太陽穴,心裡不禁思念起情報員夜梟,也不知道對方究竟什麼時候回來,隻是調查兩個普通人也需要這麼久嗎?
想著宏宇還在那新都時報社之內,雖然安排了人手,但為了保證萬無一失,舒九準備再加兩個人盯著,或者下午直接讓宏宇告假,至於宏宇的家裡和報社那邊,通玄司在明麵上也會給出妥善的安排,絕對讓人放心。
剛派了兩名隊員出去,巧的是一推門,外頭又進來了人。
“夜梟回來了啊。”出門的兩位隊員打了一聲招呼,進門的隊員也點頭回應。
他穿著一身黑風衣,內裡裹著的卻是一件長衫,腳下穿著布鞋,服裝十分混搭,看著年輕,長相普通,臉上最特彆的就是一雙仿佛是永遠也睜不開,睡不醒的眼睛。
隻不過今日有些不同的是,這一雙眼睛閉的似乎比平時更加緊了,活生生就像閉著眼睛睡著一般。
“頭兒,我回來了。”看著來人,舒九眉頭一提。
“你們兩個先彆走,正好夜梟回來,聽完了情報再走。”舒九喊住了正要去盯梢宏宇的兩名隊員。
夜梟,乃是第三小隊的偵查員,他並非是正統出身,而是從通玄司的線人一步步轉正進入司裡,如果不是因為他自身胸無大誌,隻想做個混子,以他的資格和能力足以和舒九平起平坐,成為京城其他巡查小隊的隊長。
不過即便是如此,夜梟在第三小隊的團隊中也乃是隊長之下的第二號人物,對於追蹤偵查,獲取消息擁有著獨特的天賦,堪稱是天生的情報員。
上午分析那封熱心群眾舉報信的時候夜梟不在,正是因為他被舒九派出去做了其他的調查工作。
夜梟看著室內的模樣,儘管編輯室之內沒有什麼變化。
但舒九看到他的出現眉目瞬間舒展,“夜梟,怎麼這麼久?”
事情還要從三天前說起,三天之前第三小隊正在通惠河三閘高碑店的閻村出外勤,調查的事件也可以說是近期通玄司的一件要案,偷天換姓以借命,第三小隊初步的調查就已經讓小隊之內驚爆眼球,奈何他們本來也隻是臨時頂替出城出了個外勤,再加上專業不對口,後續的處理就交給通玄司的其他部門來進行。
隻不過一切手續工作需要移交,當時有一項順手交給夜梟的背景調查,乃是第三小隊在閻村調查期間偶然碰到的兩個陌生女孩,沒什麼大不了的,隻要確認她們是意外進入閻村,沒有動機,本身和案子沒有關係就行。
這樣的任務即便是交給夜梟,以他手下的線人和探子,那都是夜梟一把手帶起來的,除了修為差一些,情報能力可以說是一等一,舒九本是想著夜梟交給手裡的人去做,頂多半天一天就收集夠了情報,可沒想到直接拖到了現在,連夜梟本人也是消失了兩天才出現。
這樣的不尋常,難道說當時的拿兩個年輕女孩跟閻村的案子,還有幕後的燕村山人有什麼關係不成?
夜梟先是對著隊長點點頭,隨後掃了一圈在場的隊員。
“有點收獲,頭兒你先看看。”
舒九眉頭一勾,一般來說,夜梟搜集的情報雖然都是用的私人手下線人,但情報是直接共享給小隊的隊員的,現在先交給了自己,也就是有些東西需要先給自己過目有個準備。
舒九接過夜梟手中的材料,眼神徐徐下滑,一頁一頁地翻過。
她看完之後就遞給了夜梟:“給大家看看吧。”
這背景調查很簡單,針對的是兩個年輕女孩,一個叫苗新月,一個名叫洛螢。
苗新月,聽茶軒,大觀紡織品公司等商行主理人苗傳宗之女,家境優越,於今年六月畢業於北寧女子師範大學,後進入燕京大學附屬第四女子中學做見習教員,未通過四中考核,現為新都時報社兼職攝影記者。(此報社為苗新月母家表哥開設,玩票掛職)
洛螢,現居住於南城前門天橋二道兒胡同,誠和當現東家,祖籍奉天,於今年四月來京為父奔喪,後繼承家業經營當鋪至今,經奉天回報,係奉天第一女中畢業,未定婚約。
兩女之關係聯結來自於一名名叫淩鈴的女子。
淩鈴,京城人,自幼喪父寡母,北寧女子師大畢業生,苗新月之好友,同年,自女中起相識多年,與苗新月一同進入燕京大學附屬第四女子中學做見習教員,通過四中考核,現就職與燕大女子四中。
據悉,淩鈴為洛螢生父之義女,係洛螢之義妹,由此介紹苗新月與之相識。
除了針對兩人一些簡單的資料,調查上甚至還有近期兩人去過的地方,買過的東西,接觸過的人。
“可惜時間太短,有些消息來不及回傳,不然還能查的更加詳細一些。”夜梟說著。
“頭兒,這個苗新月,她也是那新都時報社的人啊!”
“那天在閻村,拿著照相機,跟我說話的不就是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