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帥在軍部有著根深蒂固的影響力,就連杜納也是他的人。這樣的存在,並不是漸漸變得有名無實的皇室能夠撼動的——若是再晚個幾年,等安格斯他們成長起來,也許一切都會不同。
喬納森一頓。哪怕不用去查,他對那份資料上所說的一切已經信了大半。元帥當初確實是平民出身,是從平民躍升為貴族的代表,可他畢竟已經當了大半輩子的貴族,他的兒女、他的姻親、他曾經的下屬們,全都已經是貴族的一份子。他絕對不會願意讓人奪走貴族的特權。
這一點,從元帥平日裡教授他的話裡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是選擇同流合汙,還是選擇以卵擊石——或者他可以把同流合汙美化為韜光養晦。貴族們最擅長的,其實不就是粉飾太平——
這也是他最擅長的事。
喬納森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入露天茶室。
茶室內三人的目光都轉向喬納森。皇帝陛下露出爽朗的笑容:“喬納森,快過來,這是你埃布爾叔祖父。”
“叔祖父。”喬納森恭敬地問好,斂起了在外人麵前的冰霜。
埃布爾親王打量著喬納森,想到了那每年都會往他那邊送的山茶種。這個年輕人有著一顆名利心,不過看著倒還挺俊秀。他淡淡道:“坐吧。”
喬納森依言坐下,沒有開口問什麼,隻坐在一旁聽埃布爾親王與皇帝陛下回憶往昔。埃布爾親王的過去像一部宏偉的史詩,而他是絕對的主角,每一段經曆都能拍成驚險無比的宏大電影。
喬納森自然都聽過,不過由親自經曆過的人說出來又不一樣。
聊著聊著,埃布爾親王忽然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最堅固的堡壘往往會從內部被攻陷。”
喬納森心頭一跳。難道埃布爾親王會過來,也是因為那份資料?埃布爾親王也收到了那份資料嗎?——還是說,那份資料是埃布爾親王發給他的,這是埃布爾親王對他的一次考驗?
喬納森開口說:“父皇,我有事想和您說。”
皇帝陛下一愣,沒想到喬納森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他說:“我們沒有任何事需要避開你母後和你埃布爾叔祖父。你說吧,讓你母後和你埃布爾叔祖父也聽聽。”
喬納森再次深吸了一口氣,他說:“昨天晚上,我收到了一份資料。”他看了皇帝陛下一眼,表示要把資料分彆發給他們三人。
三個人很快點了接收。
茶桌邊一下子安靜下來,皇帝陛下三人都在翻看著文件,隻有喬納森緊張地攥緊拳頭,無法判斷自己的選擇是對還是錯。對於皇帝陛下和埃布爾親王來說,他們知道真相後又會怎麼選擇?是選擇給死者一個交代,還是選擇粉飾太平維持帝國的安寧?
喬納森自己也不知道哪個選擇比較好。
皇帝陛下最先看完那份資料,他沒有開口,隻是無聲地流下了眼淚。那是他最好的朋友,當初他們認識的時候,他非常羨慕這位朋友的聰慧和灑脫,暗暗想過要是自己也能那樣活著就好了。他一直很支持好友想做的事,哪怕知道那會觸及不少人的利益也不曾猶豫。
可他們都沒想過,最大的阻力會來自同樣出身平民的元帥。也許連他的好友都沒有意識到,元帥已經當了幾十年貴族——他已經不是平民,他是貴族之中權力最大的存在。對於帝國任何一個人、任何一方勢力而言,他都是不可撼動的龐然大物——
正是因為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的好友、喬納森的父親才會把所有想做的事對元帥合盤托出——才會對元帥毫無防備。他的好友到死都有著令人痛惜的天真,到死都是個近乎理想主義的人。
埃布爾親王看著皇帝陛下落淚。等皇帝陛下壓下情緒,他才開口問:“過去這麼多年了,你從來沒有半點懷疑嗎?”
皇帝陛下手微微抖了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沒有懷疑嗎?不,有的。他始終不相信,自己的好友會死於那樣一場意外——那絕對不是意外。
但是,他沒有往下查。
是不能,也不敢。
他怕自己查到自己無法接受、無法麵對的真相——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他能做的,隻有將好友的孩子護在羽翼之下——作為補償一般,他早已下定決心讓好友的孩子繼承皇位。
埃布爾親王失望地看著皇帝陛下。
元帥是他選的,皇帝也是他選的。
可惜這兩個人最終都沒有成為他希望他們成為的那種人。
埃布爾親王站起來說:“這樣的資料,我也收到了一份。”他背脊挺直,目光如刀,“這個人能無聲無息把資料送到我手上,自然也能把它送到所有人麵前——到時候不管是你這個皇帝,還是軍部元帥,都會成為帝國民眾唾罵的對象。”
喬納森心突突直跳。不是埃布爾親王,那是誰?誰會十年如一日地關心他父母、兄長的死?難道是父母當年的舊部?
埃布爾親王在喬納森三人之間掃了一圈,目光轉到皇帝陛下身上。他說:“我給你人,你敢下令逮捕帝國的元帥和將軍嗎?”
皇帝陛下渾身一震。
他,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