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凜收殮了晏陽的屍體。
他拿到了晏陽貼身放著的遺書。
哪怕人不在了, 這家夥還是沒個正形, 長長的一封遺書前頭洋洋灑灑寫的都是“你年紀也不小了, 早點找媳婦為你老燕家添丁進口”之類的話。
到最後才說了一句:“不要把我的屍首運回京城, 你一把火把我燒了,帶著我的骨灰找個春暖花開的地方把它撒下去就好。在找到好地方之前, 記得給我找個好看點的骨灰缸子, 可彆弄個難看的。”
光是看信,就像是人還活生生地坐在麵前一樣。
可晏陽從小到大連隻蟲子都沒殺過, 麵對馬上要攀上城牆的北蠻人, 他不害怕嗎?
也許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遭遇什麼,所以反而不怕了。
燕凜依照晏陽的意思處理完後事, 也不接受京城的急召,帶著人一口氣殺到了北蠻人的老巢。
直至把北蠻人的青壯都血洗了一遍,燕凜才從草原上回來。經過翼城的時候, 徐炳給了燕凜一份圖紙, 是晏陽在翼城時和他一起修改出的。
燕凜收下圖紙, 夜深人靜時才取了出來, 一個人坐在燈下看。若是他沒有那麼多瞻前顧後的想法,依著晏陽的意思著手建城,也許晏陽就不會一個人跑到翼城找徐炳了。
燕凜深吸一口氣, 握緊手中的圖紙。
京城,他還是要回去的。
燕凜帶著晏陽的骨灰回京, 送到新皇麵前的是個黑不溜秋的骨灰壇。
新皇本來聽了太後的勸,想著燕凜手握北疆精兵, 想著燕凜戰功赫赫,要好生封賞燕凜。可當他看到那骨灰壇時,所有的理智都消失了。
新皇怒道:“你坐擁十萬精兵,為什麼護不住他!”他雖不喜歡燕凜,卻相信燕凜會護好晏陽,畢竟晏陽是宣武侯之子,燕凜對他也像對自己的弟弟一樣。
結果他把人送到北邊,燕凜卻隻送回一撮冷灰!
明明去前還是愛笑愛鬨的活生生的人,明明馮子林去看過以後回來說“一切都好,還長肉了”,回來時卻縮進了這麼個小小的壇子裡!
小時候的晏陽最怕黑了。
小時候的晏陽還很怕疼。
哪怕是摔了一跤,晏陽也會哭著撲進他懷裡,說:“太子哥哥,我疼。”可站在城樓上的時候,晏陽中了許多箭。
那一定很疼,可是他的小陽再也不會哭了。
燕凜跪在地上,一語不發。
燕凜拿完將士們應得的撫恤,逐一分發下去,便做了一件事:他闖了飛鷹衛。
燕凜闖了飛鷹衛,挑斷了飛鷹衛大半人的手腳,連帶當時在那兒與心腹商量要務的內侍廉清未曾幸免。
這一舉動震驚了無數人,燕凜卻連夜離開了京城,不知所蹤。
新皇得知飛鷹衛出的事,勃然大怒,親自召見了被廢了四肢的廉清等人。廉清從未這樣狼狽過,他連下跪都做不到,像個廢物一樣蜷縮在禦前。
“怎麼回事?”新皇見廉清這模樣雖吃了一驚,卻仍是語帶怒意。
廉清抬起頭看向神容憔悴的新皇,忽然哈哈大笑,笑聲尖銳而淒苦:“我本來以為他會逃——翼城被屠,他橫死在埋伏中,背著罵名窩窩囊囊地死掉!結果他選了守城——他死得可真是好,到死都活得堂堂正正,不像你們這些人——你們這些人,真叫人惡心!”
廉清原本也出生在官宦之家,父母恩愛,兄弟和睦。沒想到永德帝最愛臣子之妻,見他母親貌美便強占了去。他父親知曉後用劍刺傷了永德帝,便落了個弑君的罪名,抄家滅門。
他們這些年紀小的雖有幸逃過一劫,但男的為奴女的為婢,永世不得翻身。
他稍長幾歲後因為長得好,被淨身送入宮中當差。其他人以為他當時隻有一兩歲,還不能記事,沒把他當一回事。等他被派遣到東宮時,已完全清楚這些所謂的天家人都做過什麼!
就連看起來溫和有禮的太子,也是個令人惡心至極的虛偽家夥!
得知晏陽沒有逃,還要了兀烈的命,廉清對晏陽的所有嫉恨都煙消雲散。
也許有的人生來就是不同的,晏陽這樣的人永遠堂堂正正地生、堂堂正正地活,哪怕遭受再多的攻訐與詆毀也不會有絲毫動搖。
不管如何,能看到這位軟弱無能的虛偽帝王痛失所愛、焦頭爛額,他便死而無憾了!
新皇見廉清瘋瘋癲癲,嫌惡地讓人把他帶下去審問。
廉清沒有隱瞞,全都招了,是他慫恿太後對晏陽下手。
他把新皇對晏陽的心思告訴太後,又給出永德帝與晏陽母親有染的證據。
雙管齊下之後,太後果然動了除去晏陽的心思。
他得了太後的旨意,便把晏陽的行蹤透露給兀烈,並告訴兀烈晏陽家底之豐厚、聖眷之深厚,舉國上下也無人能及,抓住了他什麼都不用愁,要糧食有糧食,要兵器有兵器。
這是很好查證的事,兀烈查明這密信所言屬實之後心動了,轉頭攻打小小的翼城。
廉清還在其他方向設下天羅地網,隻要晏陽一逃,那就必死無疑。
他唯一沒算到的是,晏陽沒逃。
在兵力那麼薄弱的情況下,晏陽沒有逃。
新皇看著供詞渾身發顫,提著劍要親自斬殺廉清。可他到地牢裡時,發現廉清已經咬舌自儘了。
新皇心中一片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