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有一種特殊的修者,名為鬼修,即修士死後,抓得一線天際,舍棄軀殼,以魂體修行。人修的修行是淬筋煉骨,而鬼修的修行卻是磨礪神魂。
鬼修甚是稀少,一百個修士身死道消,也不見得會有一個能成功轉變為鬼修。然而聽聞鬼修雖數量不比人修,然而實力超群,同級相鬥人修毫無勝算,而鬼修還可越級殺人。
隻是鬼修因喪失了軀殼,隻以魂體與天相抗衡,渡劫之危險,遠勝於擁有軀殼的人修們。
這些俱是傳說罷了,並無事實根據,人修們也並未真正見過鬼修,與其談論這些虛無縹緲無法?印證是否存在的鬼修,不若將精力,都放在現下力挽狂瀾,驅逐魔物上。
對於鬼修,希微子也不過隻是偶然聽過那麼一兩次,天下將傾,他心思皆在如何挽救大道與蒼生之上,對於鬼修,他從未放在心上。
然而又有誰能料想到,這個他從未放在心上的存在,最終卻給他帶來了滅頂之災。
光陰顛覆,他也終將成?為一個這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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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鳳泣城又出現了一個深淵之口,魔物出於其中,肆虐該城,屍橫遍野,希微子即刻啟程趕往。
他是在鳳泣城郊外不足十裡地的鳳血林遭遇的伏擊,希微子從未想過,原來被尊稱一聲“仙君”“大能”,半步化神的自己也會有朝一日,麵臨無力抵抗的絕境。
來者不是一人,而是一群配合得極好的,身形有些透明的,奇怪的修士。
他們伏擊了匆忙趕路的希微子,猝不及防之下,希微子一個照麵便感覺神魂俱有崩潰之相。
再一回神,他尚未來得及反擊,便被震碎了左臂手骨,劇痛之下,他險些讓抱樸弓落於塵泥。
那是一場從未有過的戰鬥,希微子那一頭柔順至極的發,迎風披散,宛如被折了翅膀的黑雕,血花綻放在他身上的每一處,那張被譽為“灼灼勝月華”的臉上,血跡縱橫交錯,令其比之魔物更駭人……
或許,那都不能稱之為是戰鬥,隻可算作?是一群聞所未聞的頂級大能,對希微子這樣一個初出茅廬不久的天驕的單方麵施虐。
希微子的驚駭與屈辱,難以用
言語去描繪。
瀕死之際,他知道,這群奇怪的修士,或許便是傳說中的渡劫大能,至少也在大乘期的,已經遠遠勝過他三四個大境界的存在。
他本以為自己必將死於這場晦暗,然而半空中有人撕裂屏障,踏破虛空而至,這些奇怪的修士因那人的出現而鬆懈了一瞬間,隻那麼一瞬間,希微子驚險逃脫。
很久很久以後,回想起這一日發生的一切,他曾無數次想過,或許……不逃的話,就死在那一日的話,讓一切都就此終止的話……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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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脫之後的希微子還沒來得及療傷,也來不及喘息,就聽聞了萬象宗慘遭屠戮的消息,他心神巨震,驚怒交加。
於是,他拖著重傷瀕死的身體,在最後關頭,趕回了萬象宗。
或許,他不回去的話,會更好些。
那個午後,殘陽似血,萬象宗不複往日的靜謐安然,處處是血跡,處處是火光,處處是哭嚎……
“你?為何要回來!”終其一生都無比端正刻板的清靜真?人,如今發冠都早已不知所蹤,頭發披散宛若凡塵瘋子。
他滿目痛色,開口哽咽:“你?為何要回來!你?不該回來……”
希微子隻覺得看著這一切,就好像有人將自己的心臟硬生生劈開了一道深刻至極的口子,寒冷刺骨的風,呼啦啦地穿梭著。
短暫的兩句話後,清靜真?人持劍的手都在顫抖,他悲痛地看了一眼天際即將破碎的防禦:“你?師祖快要堅持不住了……”
清靜真?人他猩紅著眼,最後看了希微子一眼,這一眼,千言萬語,都化作?虛無,這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沉重與悲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希微,帶著你?的師弟師妹,逃!”
這是他的師長,他的父親,他此生的引路人,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語畢,清靜真?人決然走向?了火光最盛之處,希微子倉惶地看著他的背影:“師父……”
對於希微子而言,那曾經是高大的,寬厚的,可以依靠的修士,如今在這血海滔天中,持劍趕赴的背影,卻是如此的渺小,仿若驚濤駭浪之中,小小的一葉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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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微子終究未能完成?師父的囑咐,這是他此生第一次,最後
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未能達成?師父的囑托。
他的師弟師妹們啊,多數早已經身死道消了,希微子撐著瀕死之體,隻來得及將四師弟塞進了萬象宗禁地的傳輸陣。
這是一個禁忌的傳輸陣,誰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來傳輸人,誰也不知道要傳輸到哪裡去,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死地……
希微子沒辦法?了,他抱著他的四師弟,一隻金錐卻倏忽而來,從後背將他刺穿,他踉蹌了一下,卻連看都沒有看一眼胸口冒出的錐尖,隻是用儘全力,匆忙將那才十?二歲的男孩往前一送,低嗬:“走!”
“大師兄,大師兄,我不要自己走!”男孩悲痛欲絕地哭喊著,眼中的悲痛,亦猶如這被血洗過的碧空。
希微子已經能聽到身後的動靜了,他眼神一狠厲,提氣,將僅剩的靈力儘數灌入陣法……
男童哭得通紅的臉在白光中消失,與此同時,一道鐵鎖飛至,精準地套住了希微子的脖頸。
“抓住你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在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