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一切,不提也罷。
他如同豬狗一般被鎖住喉嚨,被那個紅衣華服的奇怪修士拖曳著,於師門親友的屍山血海中,穿行而過。
他看到了二師弟那被吸乾枯萎後眼眶空洞的屍首,他看到了自己送給五師妹的那精致的玉鐲,套在一隻猩紅的斷肢上,他看到了師父那染血殘損的發冠,他還看到了無首的白鹿,無皮的狸花貓……
他看到了無數熟悉的,支離破碎的師門親友,他們中,有的曾與他坐而論道,有的曾與他談笑風生,有的曾圍繞著他,如同無憂無慮的,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向?他問山下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
他看到了無數熟悉的,被剝皮抽筋的林中生靈,它們中,有的時常為他叼來沾著露珠的夢魘花,有的曾親昵地馱著幼年的他下山行走,有的曾抱著他的大腿肆意撒嬌。
他仰麵,看到了滿天絢爛的火燒雲,金烏西墜,殘陽勝血,多麼美的天空啊……
希微子失聲痛哭。
金燦的夕陽,血腥的空氣,他無視脖上的枷鎖,仰首悲鳴。
刻骨銘心的恨意,幾欲衝天而起!
他的痛苦到了極致的悲鳴,在那一刻,宛若
鳳泣。
那個被盛讚為“灼灼勝月華”的天之驕子,如今跌落神壇了,染上了一身肮臟的塵泥。像是一隻牲畜一般被鎖住喉嚨,被拖曳著,於熟悉的壯麗的師門白玉石地上,迤邐出一道猩紅刺目的血跡。
名滿天下的修士,就此……墜入無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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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帶到了鬼界之後,希微子才知道,原來鬼修真的存在,隻是與人修相隔一界,不能互通往來。
那個撕開空間出現的人,用鐵鎖,鎖著他的脖子,把他當成?畜生一樣拖走的紅衣男子,便是此界之主——鬼王。
鬼王修為已經臻至渡劫,隻差臨門一腳便可得道飛升,化作?鬼仙。
但是鬼修曆劫太艱辛了,原比擁有軀殼的人修要艱辛,鬼王有心要為自己尋得一副適合自己的軀殼,以加大自己飛升的成?算,隻是一直不得,畢竟要尋到一副能容納渡劫期的魂體的軀殼,不啻於大海撈針。
某個偶然,鬼界之人,得知人界大亂,有一少年修士極負盛名,號稱是天生玄體!
天生玄體不僅令人修煉事半功倍,不為人知的是,這還是個完美的,可供奪舍的軀殼,奪舍天生玄體,遠比奪舍其他軀殼要安全得多,融合也更為容易。
這便是為什麼,鬼界傾儘一界之力,隻為了希微子這一個人。
自始至終,鬼界,鬼王,為的就是希微子的天生玄體。
然而令人作?嘔的是,鬼王自詡風流,見希微子生得姿容卓絕,便動了某些心思,向?外聲稱囚|禁他,是因為他與自己從前的愛人生的有幾分相似,端的是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樣。
明明是赤|裸|裸的滅門慘案,明明是見利起意,為天生玄體而來,可鬼界偏生要讓這件險惡至極駭人聽聞的慘案,染上些許桃色,以供世人談笑。
鬼王並不急於奪舍,隻日日夜夜折磨希微子,企圖徹底粉碎他的意誌,然後便可輕而易舉地奪舍。
他們折磨希微子的手段,並不限於軀體,更熱衷於精神上的折磨。
他們時時刻刻淩|辱他,汙蔑他、取笑他,埋汰他、打擊他——
“誰叫你生的好看,又要長得像我們王從前的愛人呢?嘖嘖嘖,就因為一張臉,給自己的師門帶來了滅頂之災,你?可
真是個災星。”
“誒,聽聞那萬象宗老?祖算出這位的出生是乘星而降,這才派人將他早早抱回了宗門,怎麼,該不會那老不死的東西,沒能算出來這廝乘的是災星吧?”
“這當真?是一張禍水臉,若是早早毀去了,指不定就不會有今時今日的爭端了呢,哈哈哈。”
“你?這麼看我們做什麼?你?以為這隻是我們說的?不不不,除了我們,你?們人界的人,也是這麼說的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個被無數特殊鐵鎖層層捆緊了的,不成?人形的人,沒有任何聲息。
仇恨的種子,早已在心中長成了參天巨樹,而他,卻仿佛死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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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王生辰大典,他為炫耀,將希微子牽上了大典,怎料此次晚間宴會,鬼王竟見了遇數百年前的同胞兄弟前來尋仇。
兩大鬼修相鬥,風雲失色,宴會大亂,希微子就是在那時候逃脫的。
他一路逃至了鬼界那個被稱為“苦海”的地方。
苦海之水,天上來,為不可名之物,可化天下萬物,活物必死,魂體必消,縱大乘修士,入之無生門。
海風帶來了苦澀的氣息,撩起希微子的頭發,如同玄色的飛瀑。
他跳了進去,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與猶豫。
苦水淹沒了口鼻,頃刻之間,天生玄體的血肉儘數消融。
這個堅韌的靈魂,沒入寂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