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飽,帶著洗漱過後,就說要睡覺。
胤禛原想著去忙,躊躇片刻,還是沒去,而是回來摟著他睡。
他擔心他魘著。
果然。
他剛睡著,就皺著眉頭開始晃腦袋,滿臉驚恐。不過片刻功夫,眼角就開始往下掉眼淚。
“彆,不要。”
夢裡是一片暗無天日,他被關在兩尺見方的小籠子裡,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他不知人們在討論什麼,隻知道,好些日子都沒有給他吃喝,也不讓他見光。
夢裡再經曆一遭,那種心悸的感覺讓他心臟怦怦怦的跳起來,小兒骨頭軟胸腔薄,從胸脯到軟軟的小肚子都能看到震動。
那一瞬間,胤禛心疼的眼睛都紅了。
他好害怕,害怕他經不住這麼劇烈的心跳。
胤禛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緊張的時候,心跳可以猛成這樣。
“暉暉。”他啞著嗓喊,喉嚨都有些收緊。
夢魘著的弘暉聽見阿瑪聲音,迷迷糊糊的往這裡湊,卻跟被禁錮住一樣,根本無法動彈。
他更著急了。
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流下。
胤禛把他箍在懷裡,輕輕的拍著他的後背,心裡恨極了,有什麼事,衝著大人來,對著孩子屬實太下作了。
光是想想,他就難受的厲害。
弘暉聞到阿瑪身上熟悉的熏香味,神情慢慢的平靜下來。
他乖乖的縮成一團,小手攥成小拳頭,被胤禛窩在手心輕輕揉了揉,他才放鬆下來。
等弘暉陷入睡眠,胤禛這才狼狽的起身。
他神色陰沉極了,看向一旁的烏拉那拉氏,低聲道:“欺人太甚。”
把他這個當阿瑪的臉麵、自尊,都扔到地上踩。
不過是篤定他毫無辦法罷了。
胤禛險些咬碎了後槽牙。
深冬的夜,他立在庭前的石榴樹下,一夜未睡,風雪寒霜,吹的他臉頰通紅,胤禛卻一動未動。
長長的睫毛上凝了一層白霜。
他揉了把臉,滿臉憔悴的進宮去了。
康熙一看他這樣子,壓低聲音問:“魘著了?”
沒多說,但兩人心知肚明。
胤禛點點頭,麵上都是遮不住的疲憊:“您彆擔心,弘暉挺好的。”
康熙擔憂極了,他板著臉道:“那也是朕的孩子,你彆瞞著朕。”
老四愛板著臉,整日裡一副木頭模樣,但他真的很注重規矩,收拾的很是齊整。
他身上的吉服估計是昨兒的,很多地方有褶皺,再看他憔悴的麵色也就知道,定然是一夜未睡。
昨兒那麼累還不睡,定然是弘暉鬨騰的厲害。想想也是,才三歲半的崽,經曆這些,便是大人也會慌的留下陰影。
他心裡的怒氣值又添了些。
“你放心。”康熙拍拍他肩膀。
胤禛斂神,唇角勾了勾,顯然是想笑,最後卻茫然的又放下那些許弧度,歉意道:“嗯。”
爺倆相顧無言。
康熙想了想,低聲道:“你在戶部管那幾項差事不錯,等翻了年開始上值,你就全管著,先跟著尚書試試。”
胤禛袖手而立。
拿孩子換來的差事,他不想接。
康熙看他一眼,低聲道:“兩碼事。”
確實是兩碼事。
胤禛輕輕的嗯一聲,手裡拿的權利多了,確實能更好的保護弘暉,他沒辦法拒絕。
“謝汗阿瑪。”他輕聲道。
康熙揮揮手,示意他自去忙,這才低聲道:“你要給犯錯的機會。”
胤禛猛然回眸。
他攥著拳頭,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喉嚨都有些疼:“汗阿瑪,怎麼給?”
康熙沉默。
他懂他的心。
“他到底年輕,被底下人蒙蔽,處置了就好,你們兄弟……”康熙說著,看見胤禛笑容憔悴狼狽,眼下有深深的青黑,眼眶微紅。
要多淒慘有多淒慘。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
將心比心,當初太子出花,他抱著他小小軟軟的身子,若是人為,他怕不是真把對方扒皮去骨。
“真不是他授意,底下人瞞著他,想著拿到他跟前邀功。”
康熙彆開臉,不敢看胤禛。
“汗阿瑪,兒臣知道了。”胤禛扶著太師椅起身,身子踉蹌了一下,低聲道:“兒臣知道了。”
他語氣平平。
康熙卻心疼了,拍拍他的肩膀,柔聲道:“朕心裡都有數。”
胤禛點頭:“汗阿瑪素來公允。”
他素來公允,他胤禛是公,太子胤礽是允。
這做兄弟的都知道。
他說不清楚心裡是個什麼滋味,跟火燒油煎一樣火辣辣的疼。
就連給弘暉討個公道,他都得賣慘,收拾的還是對方手下人。
心裡有個念頭,越來越清晰了。
他轉身離開。
康熙看著他踉蹌的身影,又想想弘暉該多難受,他不禁抿著唇,輕輕歎息,他揉了揉眉尖,顧不得是在過年,叫奴才傳召太子過來。
“太子。”康熙坐在高堂上,手裡把玩著弘暉最愛的竹筍擺件,為了不讓他冰手,上麵套了一層棉布。
胤礽躬身行禮,溫聲請安。
“這次弘暉的事,你怎麼說?”康熙冷淡的聲音響起。
胤礽皺眉,低聲道:“此番出事,非胤礽心中所願,那奴才敢如此行事,不若杖責一番,丟出去便罷。”
是生是死,全憑自己本事。
他也喜歡小弘暉,那麼個小小的崽,會替代他的位置,坐在汗阿瑪的懷裡。
康熙有些失望,卻還是耐著性子道:“此事無緣無故怎麼會起?那是你的侄子,如何容得下奴才起歪心。幾個奴才都應該亂棍打死才是。”
想起胤禛的身影,康熙聲音更冷:“包括淩普。”
胤礽心裡愧疚極了,也覺得弘暉受罪,但他聽說他無事,好好的自己走回來還表演舞獅,可見毫發無傷。
他權衡利弊後還是低聲道:“汗阿瑪,兒臣也甚是心疼弘暉,他才三歲半,頗得汗阿瑪喜愛,毓慶宮亦多有不及,然奴才行事偏頗,於淩普也無乾係,他那日跟著兒臣,並沒有空去做彆的。”
他躬身,聲音哀切。
康熙搖頭。
“行了,就按朕說的辦。”
他不想多說。
今天為弘暉做主做定了。
胤礽覷著他的神色,知道事情毫無轉圜餘地,然而淩普乾係甚大,又是他奶兄,若是被處死,他臉麵不保倒是小事,失去心腹簡直是自切臂膀。
“汗阿瑪,兒時您也曾抱著保成哄睡,但那時候汗阿瑪好忙啊,整日裡跟保成說,等您忙完。”
“然而日複一日,您都在忙。”
“能陪著保成的隻有奶兄一人。”
“兒臣會去跟老四道歉,負荊請罪,隻求汗阿瑪三思,兒臣看似您親封的儲君。實則孤寡一人,身邊屬實沒個能說說話的親近人了。”
胤礽言辭懇切,他膝行來到康熙跟前,低聲道:“知就是知,不知就是不知,若淩普真的犯罪,兒臣親自提著他的頭去請罪。”
“求求汗阿瑪,給兒臣留些念想吧。”
康熙看著他眼中閃過的水意:“除了淩普。”
他麵有不忍,卻還是低聲道:“這次弘暉在宮裡吃了大虧,皆是由你而起,隻處置幾個小的怕是難以服眾,你且讓些厲害給弘暉才是。”
胤礽苦惱一歎:“兒臣一切皆有汗阿瑪處所得,自然由著汗阿瑪處置。”
他依賴的看著康熙,聲音都軟上幾分:“幸好孤還有汗阿瑪,才不是真的孤。”
康熙越想越煩:“滾。”
胤礽躬身告退離去。
等出了乾清宮的門,他仍舊脊背挺直,看似步伐不緊不慢,實則脊背濕透。
他不信這事因弘暉而起。
怕是底下人的行事早已招惹汗阿瑪不滿,不過借著這由頭收拾罷了。
胤礽一瞬間想了很多,想想弘暉那麼小的孩子,還會甜甜的叫二伯,就算有時候看他和汗阿瑪相處,心裡不痛快,卻也沒對孩子下手的道理。
這屬實太下作了。
他不禁反思自己,到底做了什麼,才讓奴才們覺得他是個這樣的人。
他也很生氣。
但是淩普不能動。
胤礽揉了揉眉心,這一番唱念做打,屬實耗神的厲害。
這一遭,默默的處置了。
毓慶宮重新換了一批奴才,先前的那些被處理的乾乾淨淨,一個都不留。
胤礽望著陌生的麵孔,表情空白了一瞬。
而胤禛得到消息後,就知道這事算是翻篇了。
但是在他心裡,這篇翻不過去。
弘暉連做兩日大噩夢,整個人蔫噠噠的沒什麼精神,無事就坐在一旁發呆。
看的烏拉那拉氏心疼極了。
“走,帶你出去玩。”她說。
在府裡悶著總不是個事。
弘暉點頭,又乖乖的坐著。
胤禛有些擔心安全,就帶著娘倆出去,走在街上的時候,就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我要定親了。”少女軟軟的聲音帶著鼻音。
“哦。”
少年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
“據說他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容貌甚偉。”少女低聲道。
“恭喜。”少年聲音中有些不耐煩了:“你既然喜歡就快些定下!”
“你不留留我嗎?隻要你說了,我立馬跟額娘說不嫁了,我就等著你。”少女終於忍不住哭出來。
“不留,煩都煩死了。”少年轉身就走。
少女立在原地怔怔的看著,哭著笑:“你真的不留我嗎?”
“一點點也沒有嗎?”
少年看著她哭的梨花帶雨,把帕子甩在她身上:“沒有。”
少女握著帕子,眼淚奔湧而下,扭頭就走。
而少年一轉身就看到了熟悉的人:“暉暉崽!”
他臉上的不耐煩轉成了欣喜。
“十四叔!”
弘暉也高興。
顛顛的跑過去衝進他懷裡,昂著白生生的小臉,笑眯眯問:“小姐姐那麼漂亮,你為啥不喜歡?”
胤禵撓了撓臉頰:“她光纏著我,她為什麼不跟女孩子玩?”
聽他這麼說,烏拉那拉氏不由得輕笑出聲,這就是傳說中的比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還恐怖的我情竇初開你還隻惦記著玩泥巴。
“你真的不喜歡?”她衝著小姑娘的方向點點下頜。
“小爺怎麼會喜歡娘們。”他不解。
胤禛摸了摸鼻子,不由得無奈:“她一腔情意,你何苦辜負了她。”
年少赤誠,等長大了,便再也蹬不到這些了。
胤禵不耐煩:“你想要你……”
看著一旁弘暉烏溜溜清澈的眼睛,胤禵把話往回收:“就是她一腔情意,才不能接受。”
他都不明白她要乾什麼。
烏拉那拉氏想想,這麼大的少年,確實不懂小姑娘百轉千回的情竇初開。
可惜了。
不過胤禵自有福晉來愛,若真有兩情相悅的妾室,到時候完顏氏怕是難做人。
弘暉挺著小胸脯,一臉自豪:“我十四叔就是帥,春閨夢裡人。”
烏拉那拉氏:?
胤禛:?
胤禵:?
你在說什麼胡話。
三歲半的崽嘴裡說這些話,聽著還挺糾結的。
好在弘暉隻是隨口一說,就掛在胤禵的身上,奶唧唧撒嬌:“要吃糖葫蘆,要吃什錦糖,要吃酒心糖。”
胤禛斜眸:“大巴掌吃不吃?”
烏拉那拉氏溫柔勸導:“近些日子吃糖太多了,不能再吃了,對牙齒不好。”
弘暉蔫噠噠的趴在胤禵懷裡,奶裡奶氣的反駁:“不吃糖對暉暉崽的心不好。”
反正有一樣不好,那總得有一樣好。
烏拉那拉氏側著耳朵:“乖。”
她敷衍的哄了一下,就見方才那少女已經擦乾眼淚,眼神晶亮的衝過來,低聲道:“那從今天開始,我定親了就不能喜歡你了。”
“我來就是說幾句話。”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郎君常健,三願如同彼岸花,歲歲不相見。”
這首改編自長命女的陳三願,被她帶著哭腔說出來,更是帶著幾分表麵。
就連告彆,她也希望他好。
“多好的姑娘。”烏拉那拉氏一臉唏噓。
胤禛麵無表情的彆開臉。
少女走了,胤禵若無其事的抱著弘暉逛街,還試圖偷偷給他買糖葫蘆吃。
被捉住了還狡辯:“這是小爺吃的。”
就算山楂在弘暉嘴裡,那也是他吃的。
胤禛冷冷的覷著他。
“好吧好吧,下次再不會了。”胤禵投降。
幾人正逛著,就碰見了出來玩的胤禔,他正施施然的和身邊男人聊著天。
弘暉樂滋滋的打招呼:“大伯!”
聽見他脆生生的聲音,胤禔施施然的走過來,上下打量著他:“弘暉。”
說著從腰間解下個荷包,笑著道:“昨兒去感業寺求的平安符,保佑來年平安喜樂的。”
說著鄭重的交到弘暉手裡,聲音溫和:“希望我們的弘暉平安喜樂。”
這平安符送進了烏拉那拉氏的心坎裡,她很喜歡,多問幾句,發現是裡麵的高僧,更是歡喜。
“直郡王費心了。”她笑著寒暄。
胤禔嗬嗬一笑,看著幾人笑著道:“那我先走了,你們逛。”
等他走了,胤禵皺眉道:“他身邊的男人是誰。”
瞧著一臉文氣,像是個謀士。
胤禛若有所思。
看來大家私底下都沒閒著,一個比一個忙。這發育起來,越發的猛了起來。
胤禵倒是惦記著吃:“城東那家鹵肉可香了,今兒去吃吧。”
他說著就掂了掂弘暉,暗示意味很濃。
弘暉經不起敲邊鼓,可憐兮兮的看著自己阿瑪,乖乖道:“暉暉崽也想吃,都沒有吃過呢。”
他真是饞嘴。
胤禛有些猶豫,城東有些遠了。但是烏拉那拉氏也有些意動,聽著就有些饞。
“走吧。”
胤禛能怎麼辦,還不是順著。
一行人高高興興的往城東去,很是期待接下來的鹵肉,弘暉一臉向往道:“鹵的什麼?”
據說是百年的秘方,平日裡賣的都限量,也就過年了,才放開賣。
尚未走近,就聞到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肉被燉的酥爛,那些肉質特有的香味飄散在空中,混合著大料的香味,讓你肚子瞬間就空起來。
這個味道,再配上一杯小酒解膩,簡直絕了。
弘暉聳了聳鼻子,眼巴巴的看著阿瑪,豪邁道:“我要吃三隻羊!”
胤禛一本正經的點頭:“行。”
“吃不完讓你抱著睡。”
弘暉想想那可怕的樣子,決定要收一些:“三斤吧,不能再少了。”
再少就不禮貌了。
胤禵也跟著點頭:“我也要三斤。”
他聞著香味,覺得自己能吃三隻羊。
“上酒!”少年豪邁的拍桌子。
胤禛看了他一眼,叫店小二上燒刀子來,他語氣溫柔的給胤禵倒了一杯,輕聲道:“這是甜酒,你喝來嘗嘗。”
胤禵信了,他拿起杯子,然後就在一瞬間,不禁有些懵。
“聞著有些嗆,有些辣。”
這是甜酒的味道嗎?
烏拉那拉氏端著茶盞,在胤禵用眼神詢問時,很艱難才控製不讓自己搖頭。
“可甜了。”胤禛眸色幽深:“作為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