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在康熙的嚴詞拒絕下,不禁目眥欲裂,心灰意冷。他沒想著把索額圖再救出來幫他,隻是想著,到底幫了他這麼久,他得把他撈出來,旁的不說,希望索額圖出來後能頤養天年。
但是這話,對康熙來說也相當戳心肝。原來一個人不對的時候,他說什麼都是不對的。
康熙冷冷的看著太子。
春日冷風凜冽,胤礽一步一步的往外走,眉眼間帶著無儘的悲傷和輕愁,他按著頭,看向藍藍的天空,不由得難受極了。
他救不出索額圖,也救不出自己往後的人生。
胤礽步步艱難。
弘暉覷著康熙的神色,沉默的給他捏著腿,沒說話。
幾人一時有些沉默。
康熙伸出大掌,在他頭上輕輕的揉,溫聲道:“你覺得索額圖,是放還是不放?”
弘暉昂著小腦袋,眸子在燭火下有璀璨的光芒,他淺聲道:“罪名是真的嗎。”
隻一句話,康熙瞬間明白。
“罷了。”他說。
胤礽既然舍得他為難,提出這等無理要求。
他自然也舍得他為難。
弘暉就不說話了。
索額圖的去留,如今已不是一家之言,而是不殺難堵悠悠眾口。
殿內氣氛一時有些沉悶,康熙到底是在意胤礽想法的,他最後那個眼神,就讓他心裡留下痕跡。
弘暉看著,但是不說話。
康熙把他摟在懷裡,輕哼:“兒時都這般軟糯可愛。”
晚間胤禛來接,就見弘暉正哭唧唧的在練刀,蓋因他說耍刀很酷而耍劍軟了些。
康熙就叫人來教他用刀。
這凡是武藝,就沒有簡單能學成的。
他練了會兒就覺得累。
“弘暉。”他喚。
弘暉眼淚汪汪,慘兮兮的看著阿瑪,奶唧唧道:“阿瑪你會耍刀嗎。”
一旁的康熙抬眼瞥了瞥他。
這意思很明確了,就是讓他示範一下的意思。
胤禛接過一旁奴才遞來的長刀,在弘暉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眉眼淩厲的耍起來。長刀揮出,如同一道雪白的閃電,在天地間閃轉騰挪,刀光陣陣。
“帥~”
“刀光照塞月,陣色明如晝~”
暉暉崽可勁的拍馬屁,興奮的又蹦又跳,他覺得阿瑪實在太厲害了。
“阿瑪阿瑪我愛你~”
他雙手搭成喇叭狀,放在唇角,對著胤禛高喊。
康熙:?
見弘暉眸色亮晶晶的,好像是滿天星星一樣,他不僅挑眉,這又給胤禛加分了。
提溜著弘暉的後脖頸,他挑眉:“來,誇誇朕。”
弘暉呆住,看著春日夕陽照在康熙身上,心想這要求真夠沒道理的,竟然讓人乾誇。
“皇瑪法金目一看四海升平,鼻息一歎萬物生長,唇角輕抿人才輩出。”
小奶團子伸出自己的小手,衝他豎起大拇指,奶唧唧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康熙而聖明。”
康熙眯著眼睛看他。
“挺會拍馬屁,小詞一套一套的。”
康熙微微一笑:“那明兒你還接著誇。”
弘暉呆住。
“我不會啊啊啊。”他慘兮兮的叫。
一旁的胤禛踢出一個漂亮的刀花,然後雙手接住刀,這才收刀施施然的走過來。
“說什麼呢?”他鼻尖冒出細汗來,白皙俊秀的臉頰泛起些許粉色。
弘暉昂著小腦袋,慘兮兮的看著阿瑪,撅著小嘴巴告狀:“方才見阿瑪英勇無匹,便多誇了兩句,皇瑪法就說讓誇誇他,然後我誇了,皇瑪法就說我小詞一套一套的,叫我每日都誇。”
“我才四歲,又不是四十歲,哪有那許多的老奸巨猾。”
老奸巨猾胤禛:……
老奸巨猾康熙:……
一句話把兩個人都得罪的崽,被扔出了殿門。
弘暉扒著門,可憐兮兮的求饒:“暉暉崽肚肚餓啦。”
胤禛不搭理他。
康熙看都不看他。
最終還是胤禛沒耐住,直接抱起他,說要回家,然後剛走出店門,就見奴才推著小推車出來,上頭擺著烤乳豬,再有端著托盤,長長的食物隊伍正慢慢的走過來。
康熙輕笑一聲:“留下用膳。”
胤禛沒好意思拒絕,他又抱著弘暉回來,就聽弘暉說,他今天就算是餓死,也不吃。
“你彆犟,你皇瑪法生氣了,可以連阿瑪一起打。”
他倆都不能還手。
無人生還係列。
弘暉能屈能伸,奶裡奶氣的哄康熙:“皇瑪法不怕,等到時候弘暉長大了,天天給你做烤乳豬、烤全羊,專門養個莊子,您想吃什麼就給你做什麼。”
他畫的大餅又香又圓,上頭還撒著芝麻粒。
他就不信康熙不喜歡。
康熙果然喜歡,被個四歲的崽崽哄的神魂顛倒。
“好好好。”康熙笑的合不攏嘴。
一點都沒有帝王的霸氣和霸道。
“那暉暉崽能吃口烤乳豬了嗎?”弘暉奶唧唧問。
康熙果斷點頭:“都是你的,可勁吃。”
弘暉並沒有可勁吃,先是切一點遞給皇瑪法,又切一點呈給阿瑪,軟乎乎道:“皇瑪法和阿瑪先吃。”
這才又給自己切,伺候的非常妥帖。
三人相對而坐,康熙叫人上酒,爺倆就開始喝酒,你一杯我一杯,喝的非常歡暢。
等酒過三巡,麵酣酒熱之時,康熙冷不丁問:“太子今日請求放歸索額圖,你覺得如何?”
胤禛心裡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他轉悠著手中的白玉酒杯,淺淺的抿了一口,這才看向康熙,溫聲道:“此事原不該兒臣置喙,汗阿瑪既然問了,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索額圖乾係甚大尾大不掉,如今行事愈加張狂,心中隻服汗阿瑪和太子二哥,便是見了兄弟們,也是睥睨一切,如此種種,自然該處置。”
“可對於太子二哥來說,索額圖不僅僅是天子臣,還是左膀右臂,依靠頗多,念其行事,恐怕失之心中痛楚,兒臣也是理解的。”
他說完一飲而儘:“情理、法理,一頭是百姓,一頭是父子親情。”
“汗阿瑪此番,費心了。”
胤禛說完,他給康熙夾了菜,覷著康熙的神色道:“汗阿瑪春秋鼎盛,往後的日子還早著呢。”
而弘暉埋頭苦吃間聽見春秋,頓時崛起小嘴巴,可憐兮兮道:“春秋在戰國,我大清隻有冬夏。”
他想穿春衫。
漂亮的、單薄的春衫。
老早都說是春天,杏花也開了,可他還穿著夾襖,一直沒脫呢。
康熙登時笑了,摸摸弘暉的小腦袋,溫聲道:“你說的朕都知道。”
他全部都知道,隻不過還在衡量索額圖的勢力,打算連根拔起,免得斬草不除根,反而連累的起紛爭。
胤禛輕輕的嗯了一聲:“汗阿瑪料事如神,自然都知。”
他又開始吃菜。
多餘的話再不肯說了。
康熙輕輕一笑,這宮裡的孩子,真的個個毓秀,恨不得長八百個心眼子。
“有什麼說什麼,真好。”他感慨。
幼時還能聽幾句真心話,等長大了,反而個個人心隔肚皮起來,好像他這個汗阿瑪,真的會吃人一般。
胤禛抬眸看向康熙,他如今正值壯年,臉頰上帶著成熟利落的弧度,一雙眉眼,明明在溫和笑著,卻讓你覺得他深不可測,雙眸深邃的不像話。
父子倆喝過一輪酒,天色已經黑透了。
胤禛臉頰透著薄紅,眼眸沁出水意來,平日裡冰山冷麵的一個人,現在倒透出幾分柔和清俊來。
弘暉湊到康熙跟前說悄悄話:“阿瑪紅著臉像害羞。”
他搖頭晃腦的吟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不勝涼風般的嬌羞。”
吟完自己又搖頭,好像記錯了。
康熙一噎,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小小聲道:“那你知道不知道,你阿瑪沒喝醉,他還記得你說的話。”
弘暉:……
“你彆這樣,我害怕。”
這簡直要命了。
他說阿瑪嬌羞,阿瑪定然不會揍他的叭。
弘暉不確定的想。
然而他看向胤禛,就見他衝著他微微一笑。
你彆笑,笑了我害怕。
不笑的時候盼著你笑,真笑了要嚇死人。
康熙不由得朗聲大笑。
等用完膳,胤禛這才醉意朦朧的帶著弘暉要走,康熙說讓奴才送,他說不用,外頭有侍衛在侯著。
宮裡這一截路,平素走慣了,不打緊。
等出了乾清宮,沒有奴才的地方,胤禛瞬間直起身子,眸光清醒,他看著弘暉,低聲道:“今兒是怎麼回事?”
弘暉拱了拱他的大掌,小小聲的給他說:“您還是暈著吧。”
千萬不要小看這皇宮,處處是眼線。
胤禛摸摸他小腦袋,步伐瞬間踉蹌起來,兩人暈乎乎的往外走。
等進了馬車,胤禛眨眨眼,眼神瞬間清明起來。
“索相倒了,往後明相便叫人退避三舍了。”胤禛捏了捏眉心。
弘暉趴在他懷裡不說話。
胤禛正想問問他,低頭一看,他睡著了,不由得啞然失笑。
說到底,還是個四歲生辰都沒過的崽。
隻不過在康熙跟前,倒顯得有幾分少年老成。
弘暉睡顏恬靜,小臉肉嘟嘟的,還帶著幾分微笑,甜甜的。
胤禛不由得垂眸。
他伸手摸摸他光潔的小臉,把他往懷裡攬了攬,這才閉目養神。
等回貝勒府,門口立著熟悉的人影和牛角燈,胤禛眉眼愈加柔和,抱著弘暉下馬車,和烏拉那拉氏並肩而行。
他低聲道:“怎的不去睡?”
烏拉那拉氏摸摸他溫熱的大掌,溫柔道:“不想睡,就想來瞧瞧你們爺倆何時回來。”
走回正院的路上,就聽見嬰兒咯咯的笑聲,烏拉那拉氏抬了抬牛角燈,就見李春榮正抱著小阿哥逗弄,見了兩人,就輕笑著上前請安打招呼。
烏拉那拉氏呼吸一滯,今天的李氏特彆漂亮,穿著一身胭脂紅的旗裝,梳著小兩把頭,帶著精致的絨花,眉眼間還帶著隱隱的溫柔恬靜。
這會兒眸光璀璨,懷裡的小阿哥也乖巧可愛,生的白白胖胖。
李氏望過來的時候心裡一跳,她沒料到弘暉在爺懷裡睡著,這就難辦了。
她決定見好就收,抱起小阿哥歉意的躬身,轉身就告退,甚至沒有多餘看胤禛一眼。
胤禛抬腳就走。
“小阿哥長這麼大了,多虧弘暉救了他。”他說。
烏拉那拉氏挺著肚子,走的很慢。
她一直在注意飲食,就怕胖的太快,到時候肚子上留痕跡,生完弘暉後,她特意了解過,原來有妊娠紋不是最慘的,有的跟西瓜皮一樣,有的就像是皺巴在一起的老樹皮一樣,反正要多醜有多醜。
她曾經也是手上沾一點灰就趕緊洗掉的少女,當時突然間就要麵對這些,心中崩潰可想而知。
胤禛也不急,抱著弘暉就等著她。
兩人並肩而行。
走在小道上的李春榮回頭看了一眼,心裡就跟長了草一樣的難受。
她不明白。
爺突然喜歡上福晉了。
這簡直無處說理去。
她好不容易養好身體,以為能伺候爺了,結果爺長在正院不出來了。
李春榮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介意失寵,但是普通不愛了受冷落,該有的待遇還有,倒是還成,若是犯了錯,她都不知道,又如何改正。
難不成因為給孩子吃鹽的事,可許多老人都是這樣養的,說是孩子不吃鹽沒力氣,也不是她故意執拗著隨便喂。
李春榮越想越惶恐。
而烏拉那拉氏和胤禛回了內室,把弘暉放在床上,兩人對視一眼,都沒說話。
“明瀾。”
胤禛斜倚在軟榻上,眼尾尚帶著薄紅,氣勢卻淩厲的緊:“過來給爺寬衣。”
烏拉那拉氏喉頭一梗,抿著唇,上前來給他更衣。
一點一點的解開盤口,就見他肌膚白皙,肌肉緊實,這會兒安安靜靜的躺著。
她慢慢的替他脫掉身上衣服,隻留下褻褲。
“嘶……”胤禛輕嘶出聲。
他睜開眼睛,就見烏拉那拉氏雙臂撐在他頭兩側,正在親他。
?
你在作甚。
他一轉頭就想躲開,卻被烏拉那拉氏捏住下頜,強行親了一口。
“呸,酒味。”她柳眉一挑,笑罵。
“作死的東西,做什麼?”胤禛黑著臉想躲。
烏拉那拉氏哼笑,我為刀俎他為魚肉,還怕他不成,索性直接吻下去。
“爺,還挺甜。”
胤禛:?
他氣的酒都醒了。
雙臂用力,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又小心護著他肚腹,不甘示弱的捏住她下頜親回去:“乖。”
*
第二日弘暉睡醒,就見邊上床榻整整齊齊,顯然昨夜是他自己睡的,不由得有些疑惑。
“阿瑪和額娘呢?”他問。
蘇運上前來,壓低聲音道:“兩位主子……額……早已起身。”
他說話卡殼,弘暉狐疑的看他一眼,這才乖乖起身穿衣洗漱,又坐在膳桌前用膳。
正叼著蟹黃包啃,就見阿瑪額娘施施然的走進來,阿瑪看起來心情不錯,而額娘眼下有青黑,正板著小臉一臉不悅。
“吵架了?”他好奇問。
胤禛慢條斯理地搖搖頭。
弘暉看向自己額娘,烏拉那拉氏也搖頭,她坐在弘暉跟前生悶氣,壓低聲音輕輕問:“有人不聽你話怎麼辦?”
弘暉:?
他看向自己阿瑪,回眸再看額娘,壓低聲音小小聲道:“拴住啊。”
他可不想阿瑪跑了。
烏拉那拉氏若有所思。
等三人用完膳,胤禛就說帶著兩人出去玩。在京城打小長大的,其實沒什麼可玩的,畢竟這裡實在是從小看到大的,也有些沒意思。
而弘暉卻覺得新奇,看見什麼都覺得有意思。
“想去那個花車玩。”那麼多花,實在太漂亮了。
胤禛護著烏拉那拉氏不受衝撞,難免就顧不住弘暉,叫一旁的侍衛過來圍著,這才往花車去。
花車上有新鮮的花朵,也有絹花。
弘暉拿著好一通比劃,最後挑了一朵白玉蘭彆在額娘鬢邊,笑的甜甜的:“額娘像是白玉蘭一樣高雅,純潔無瑕。”
胤禛抿了抿嘴。
覺得福晉像是白玉蘭的花蕊,很多點黃黃的,在白玉蘭上特彆霸道。
敢壓著家裡的爺們親,他感覺嘴角都有些疼。
但是這話不足為外人道也。
他隻能悶在心裡。
瞧著福晉眼角眉梢的得意,胤禛心中愈發氣悶。
一隻小手捅了捅他。
胤禛:?
他低頭。
就見弘暉手裡拿著一大束花,正昂著小臉看他:“掏錢啊。”
胤禛掏錢,自己兒子買給自己福晉的,該掏。
下一瞬間,他就不這麼想了。
就見弘暉把花束捧到烏拉那拉氏跟前,笑的一臉開心:“最美麗的話送給天底下最美麗漂亮溫柔大方的額娘!”
他這一嗓子,眾人都看過來。
了解完原委後,就一個勁的誇:“真好,竟然如此的孝順。”
胤禛:?
拿著爺的錢買的花,結果爺落了個木頭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