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康熙又動去暢春園避暑的心思,他向來不肯委屈自己。
等確定隨行名單時,佟佳貴妃見其上沒有德妃,還有些詫異,她就特意來問德妃什麼情況,就聽康熙漫不經心說是她身子不大好,姑且起不來身。
整日裡懨懨欲睡。
佟佳貴妃想說她身子且好著呢,卻猛然躬身,心裡頭明白,這德妃身子如何不重要,隻要皇帝說他不好,那她就是真的要不好了。
等眾人搬到暢春園,沒些日子,德妃的身體就漸漸的壞起來,先是走路走著累,隻能窩在小佛堂裡念佛,漸漸地有些起不來身。
當胤禛知道的時候,他皺起眉頭,不得不說,這知子莫若母,知母莫若子,他還是知道自己額娘的身體狀況,沒想到她會病成這樣。
等弘暉晚間回來,他就在問:“德妃做什麼了?”
弘暉一臉茫然:“什麼?”
胤禛看他這表情,就知道他也是不知道的,他把自己關在書房,整整一夜沒睡,第二日,默默地去求見康熙。
不等對方反應過來,他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壓低聲音道:“德額娘……病重,兒臣請求能伺候病床。”
那是他額娘,他若是不聞不問,往後弘暉該如何自處。
康熙笑了笑,溫聲道:“你有這份孝心是對的,梁九功,去傳朕口諭,叫德妃搬到老四院子裡去。”
胤禛躬身應下,他心裡突然有些懵,在他的猜測中,應當是德妃犯了什麼忌諱,這才被汗阿瑪懲罰。
他采取的比較溫和不傷情分的法子,唯一傷的就是德妃的命。
然而這麼輕而易舉的就讓他接走,胤禛心中一沉,要麼是德妃所犯之罪不重,要麼德妃已經到彌留之際,所以才這麼痛快。
他有點害怕。
等把德妃接到小園子來,弘暉就被康熙拘著不讓過來,說是他年歲小,不能過了病氣。
胤禛瞬間就明白過來,這定然是犯事了,他看著德妃疲憊平靜的雙眸,壓低聲音問:“額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德妃縱然病著,也拾掇的極為精致漂亮,到底體力不支,她斜斜的依著軟枕,聞言輕蔑的掃了一眼胤禛,沒說話。
棋差一著罷了。
看著德妃低垂的冷漠眉眼,胤禛一顆燥熱的心徹底的涼下來,他垂眸,溫聲道:“額娘好生歇著。”
說著就點了幾個小宮女,湊在一處照顧德妃,一吃穿用度,都是小園子裡最好的。
等他忙完出去,就聽見說誇讚弘暉孝順,什麼一聽說德妃病了,就哭著求他把德妃接來,還說要在德妃病床前儘孝。
真是個好孩子。
胤禛:……
要不是他親自跪求的,他真的就要相信了。然而名聲按到弘暉身上,他也無話可說。
德妃聽罷,冷冷一笑。
看著她的表情,胤禛心涼了,看著她蒼白的麵色,心裡卻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恨不得愛不得,真叫人難受死了。
他轉身。
一旁的烏拉那拉氏覷著他的神色,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並不出聲。胤禛拍拍她的肩膀,說了句辛苦你了,又把自己關在書房裡。
烏拉那拉氏擔憂極了,卻又覺得這樣挺好的,總得失落絕望後,才能真正的放下。
這些年,她受磋磨也就罷了,弘暉跟著受多少磋磨忽視,看著他軟乎乎撒嬌被無視的樣子,她這心裡就難受的緊。
再者,便是四爺都不愛,又如何會愛他得妻兒。說來也是奇怪,竟然有人不愛她的孩子。
她瞧見弘暉的時候,真恨不得把她擁有的最美好的東西給他。
德妃住著,病情越發差了。
剛開始還能給胤禛甩臉子看,後來就沒有精神,整日裡躺著,眼瞧著麵色枯敗下來,康熙卡著點,讓十四帶著禦醫搬過去。
德妃一直以來沒有波動的雙眸,登時皺起眉頭,神色中溢出驚恐來。
“胤禵。”她皺著眉頭輕喚。
聲音很低,隱隱有些聽不大清楚。
胤禵就趕緊上前,握住德妃的手,撲簌簌的掉眼淚,聲音嘶啞:“德額娘?”
他甚至還沒想明白到底該如何和德妃相處,就被告知對方時日無多,實在叫他難以接受。
“德額娘。”他再次痛哭出聲。
德妃看著烏拉那拉氏捧著的玉碗,裡麵的苦藥汁子散發著難聞的味道,縱然她如今五感不靈敏,卻仍舊能感受到恐懼。
“不要喝。”她變了臉色,努力的伸手打翻了藥碗。
烏拉那拉氏身上明貴的雲錦旗裝頓時沾染了微燙的藥汁子,胤禛嚇一跳,趕緊叫小宮女帶著她下去沐浴更衣。
德妃鬆了口氣。
十四來了,禦醫來了,她心裡有不好的猜測。
不過弘暉沒來,倒還好。
誰知——
“皇太孫駕到……”
隨著太監的唱禮聲響起,德妃麵色終究繃不住了,一旁送弘暉回來的梁九功看著地上正跪著擦拭地板的小宮女,心裡頓時明白是什麼意思,笑吟吟的招了招手,身後頓時有個乖巧的小宮女出列,垂眸斂神,一臉恭謹的給德妃請安,這才又跪在床榻前,笑著給她伺候著用藥。
德妃心裡苦汁子快要溢出來。
她看著小宮女,心裡明白,這是康熙下的最後通牒,她若是不辦,怕是不會輕易饒了他。
看著弘暉鼓著肉嘟嘟的笑臉,正拿著錦帕給她擦拭臉頰,德妃想要說什麼,卻見梁九功那雙手,正扶在他身上。
她把想說的話給咽了。
看著梁九功帶著弘暉走了,她就想把口裡的藥給吐了,然而一抬眸,發現小宮女還在。她心裡頓時明白,這是留著人來警告她。
弘暉跨出門檻的時候,看了一眼德妃,這個傳說中的四妃之一,以包衣宮女的身份走但如今,也算的上是最後贏家。
可惜,如今康熙尚未年邁,不到以仁慈來標榜自己的階段,故而發生什麼事,處置起來非常果決。
太子宮裡的東西,所有證據都指向他,頓時心裡明白,這就是想毀掉他。
可是一脈相承,毀掉他做什麼。
弘暉不明白。
想想雍正登基後的鬨劇,又覺得好像沒那麼離譜。
這手法也是一脈相承。
隻不過他以為康熙高高抬起輕輕放下,舍不得處置她,不曾想是溫水煮青蛙。
在除了知道的人以外,旁人看到的流程都是德妃突然興起拜佛,然後就算如此,身體也是每況愈下。
在這種情況下,四貝勒府求著將母親挪過來,儘最後的孝心。
就算是沒了,旁人也不能說什麼。
而小宮女侯著,見她踏踏實實的把藥汁子喝下去,又喂了幾口水壓一壓嘴裡的味兒,這才溫溫柔柔的退下侍立在門外。
德妃深深的感覺到掣肘,她被接到四貝勒府,徹底和自己身邊人斷開聯係,就算想做什麼,也毫無辦法。
她這會兒喝了藥,慢慢的能坐起來,精神頭也好。她心裡一喜,隻當是康熙對她的懲罰過了。
誰曾想——
她看看胤禛,又看看胤禵,神色間難免有些溫柔,她有意說話給門外的小宮女聽,自然都撿好聽話,什麼好聽說什麼。
什麼弘暉極孝順,胤禛和胤禵讓她覺得不複這世間走一遭。
她說的深情款款,隱晦道:“往常是額娘性子直,心裡滿滿都是對你們的愛,可是性子靦腆,總是沒有跟你們講。”
胤禵趴在床頭哭著道:“額娘,以後胤禵會好好的孝順你的。”
胤禛的神色愈加僵硬,他看著門外那影影綽綽的身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抿了抿嘴,壓低聲音道:“您放心,兒臣都知道。”
他話是這麼說,然後眉眼間的冷意更強。
德妃神色一怔,又覺得他不大重要,便沒有管,隻看著胤禵道:“你是個好孩子,往後額娘會慢慢的學習怎麼做一個好額娘。”
胤禵擦擦眼淚,重重點頭,眼淚汪汪道:“額娘你放心,兒臣以後也會乖的。”
德妃拍拍他光禿禿的腦門:“知道我們胤禵最好了。”
她有些想雪影了,那是一隻雪白的臨清獅子貓,她素來喜歡的緊,縱然病了,也要養在跟前。
“額娘的貓……”她遲疑著道:“能抱來嗎?”德妃看向一旁的胤禛,知道如今還是他做主。
胤禛點頭:“額娘所言,無有不允。”
這樣說定了,德妃才笑了笑,她心裡鬆了口氣,漫不經心的想,這一遭,怕是也托了弘暉的福。
那幼崽好騙。
她就又誇了幾句。
胤禛聽著覺得有些不對,以德妃的性子,不會說這樣的話,除非她對你心有愧疚,到底做了什麼事,才能讓喜怒不形於色的她正經道歉。
句句都是彌補遺憾,句句都是道歉。
胤禛看著門口的小宮女,卻在思索德妃到底犯了什麼事,竟然能做到打碎牙齒和血吞。
可他的那些以往,在她眼裡就這麼輕飄飄的。
你連辯解都沒詞語。
她就覺得你很閒,就是不喜歡你。
胤禛自嘲,他眯著眼睛看向胤禵,對方眼睛都哭紅了,這會兒又被德妃哄的眉開眼笑。
過了一會兒,德妃以為沒事,畢竟她確實感覺挺舒服的,真真的恨不得下地跑上三百圈的樣子。完全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胤禵,額娘想吃冰碗。”她笑的溫柔。她想要在康熙跟前拿分,就要比以往做的更好。
胤禵朗聲應下,轉瞬又糾結道:“您如今病著,哪裡能吃冰碗,等您好了,多給您做幾個。”
德妃就笑:“本宮聞聞味也行。”
到底不忍心她失望,胤禵轉身吩咐奴才去備冰碗,還細心的交代德妃喜歡吃的口味。
德妃神色有些愣怔,好像頭一次認識胤禵一樣看著他,從來不知,他竟然有這般細心。
然而胤禛卻神色一僵。
“蘇培盛,你速去備冰碗。”他說。
烏拉那拉氏聽見他聲音,蹙著細細的眉尖,看著他,張了張嘴,最後神色一冷。
她不想吃他備的,然而人在屋簷下。
胤禛被她的眼神一刺,就彆開了臉,胤禵也有些不自在,他其實知道,自己額娘一直不喜歡四哥,讓四哥在宮裡的日子一直很艱難。
就連出宮建府,說出來都沒一句好聽話。他若是累瘦了,便說他能力不足,旁人怎麼辦的那麼輕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