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碗在蘇培盛的盯視下,很快就拿來了。
德妃果然聞了聞那香甜沁涼的味兒,眉眼舒緩了一點,正要說話,就是一口血噴在那色彩鮮豔的冰碗上。
觸目驚心。
胤禵頓時慌了,“禦醫!禦醫!”
門外侯著的幾個禦醫連忙進了內室,見十四阿哥跟隻暴怒的獅子一樣,不由得慚愧的彆開臉。
他直接下針,看著德妃慢慢的咽氣,又掙紮施救,這才跪著稟報:“德妃娘娘……薨了……”
隨著這話音落下,胤禛身子晃了晃,看著麵容白皙,唇色因為血色而染的紅豔豔的德妃,他終究忍不住痛哭出聲。
“額娘呀!”
胤禵哀嚎出聲,他趴在德妃的身前,久久不願離開,他滿心都是遺憾,想問問她,拿他到底做什麼。
是她無聊時跟雪影一樣的消遣,還是真心疼愛的阿哥。
想問問她,他如今做的事,她可曾入眼。“額娘,你誇我一句呀,你還沒有誇過。”
他哀哀的痛哭出聲。
門外侯著的小宮女上前來請安,恭謹道:“還請十四爺節哀,叫奴婢伺候德妃娘娘,給她最後的體麵。”
胤禵被胤禛架著出去了。
他哭的腿都軟了。
少年為了得額娘一句讚歎,便是拚了命出海也在所不惜。他以為有漫長的時光和她糾葛,誰知就這樣,短短時日,就沒了。
胤禛望著室內奴才忙碌的身影,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心裡難受的跟火燒一樣。
他在想,額娘到底到了什麼事,這才叫汗阿瑪連弘暉的麵子都不顧了。胤禛想起太子前些日子病了一場,病過後,就是德妃入佛堂了。
有些事情,根本經不起串聯推敲。
很快弘暉就被放回來哭喪,他有些哭不出來,畢竟德妃素來對他不好,而且為了不嚇到小孩,根本就不叫他上前,就在院子外頭磕頭。
等裝棺了,這才讓他進去哭靈。
而在此時此刻,胤禵也看出不對了,這些東西備的太齊太快,好像早有準備一樣。後妃薨了,確實處理的很快,但是一切合規矩都準備的妥帖,那就挺有問題。
夜裡守靈的時候,他看著抱著弘暉的胤禛,壓低聲音問:“額娘犯了什麼事?”
他不明白。
胤禛也琢磨的有點明白,但是不好說出來。
而在此時,門外漸漸傳出腳步聲,隨著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就見一道成熟的身影長身玉立,明黃色的衣袍在月光下很清晰。
“汗阿瑪……”胤禵神色悲痛。
他跪在地上,昂著頭,露出哭的通紅的雙眸,壓低聲音問:“額娘她到底犯了什麼事,您說出來,兒臣兄弟二人心裡也有數。”
康熙靜靜地看著他。
半晌才慢條斯理的邁步上前,取出三炷香點燃,給德妃的靈位上香。
“她謀害廢太子。”這一句,放在尋常後妃處,足夠株連母族。
胤禛麵色一僵,唇瓣蠕動,想說太子無事。
然而……
“謀害皇太孫。”他說。
胤禵神色有些茫然,這話他每個字都認識,但合在一起,就有種荒唐的陌生感。
“什麼?”
“怎會如此。”
他表示很不理解。
胤禛看向窩在他懷裡睡覺的弘暉,聲音乾澀:“弘暉……是皇太孫也是孫。”
那是親孫子。
談何謀害。
康熙也有些悵惘,德妃伺候他的年頭不短了,他一直以為,他能看著她變老。
但是隨著四貝勒府的起勢,隨著弘暉在他麵前得寵,慢慢的又被冊封皇太孫,她行事就愈發偏頗。暉暉崽這麼好的孩子,在她口中竟有些裝相、心機深沉等評語。
他去的愈加少了,她有時候話裡話外就會問,是不是弘暉說什麼了,他年歲小,有時候看事有偏頗,讓他不要放在心上。
康熙回乾清宮就停了她的俸。
先前弘暉病了,她叫人來看望,擲了二兩銀子,說是要給弘暉買糖吃。還一臉惦念不已,覺得這是她的慈悲。
如此種種,為了弘暉有好名聲,他根本沒發作,就是明裡暗裡用話點她。再者這屬實有些讓人難以接受。他心裡溫柔小意的德妃,會露出毒牙來。
後來,他就很少去了。
德妃估摸著就更恨弘暉乖乖,這才忍耐不住,直接下手。
謀害皇太子的一切證據都指向弘暉,然而他身體敏感,碰著點東西,立馬就發出來了。
這才叫她早早的暴露了。
也沒有釀下禍事。
但是謀害皇太子的罪名,到底是摘不掉了。
康熙看著胤禛那不敢置信的茫然眼神,突然有些心疼,在乾清宮的時候,他也是被皇貴妃捧在手心裡養的,後來進了永和宮,他的脾氣就越發癲狂,行事沒個章法。
被他罵一句喜怒無常,竟然左性到冰山的地步。
他越看越氣。
然而他就越發左性。
康熙歎了口氣:“她謀害皇嗣,朕留著她的好名聲,也沒追究烏雅家的罪業,亦是恩典。”
“再者,拿弘暉做筏子,此事若成了,新舊儲君交惡,將國無寧日。”
其他皇子因此會有機會,可正在發展中的大清,根本容不下這些。
這些道理胤禛都懂,但去的是他額娘,他一時間愛恨交織,難道四貝勒府在她眼裡就這麼不值一提。
再者,她要這些作甚。
胤禛眼神看向紅眼的胤禵,心裡更是跟揪著疼一樣。
“為了胤禵?”就為了剛有差事的胤禵,就拿四貝勒府的人陪葬。
康熙心疼的拍拍她的肩膀。
這是他親額娘,親手捅的刀,如今她沒了,剩下他熾熱翻滾的痛,怕是沒那麼容易走出去。
胤禛握拳。
他那虛弱的眼神讓康熙都忍不住彆開了臉,看著他難受的樣子,壓低聲音道:“所以朕瞞著你。”
若是叫他知道,那到時候該如何自處,是要讓他知道了,弘暉都這樣,他還要保護額娘,弘暉又該如何傷心。
再者他不可能放過任何謀害胤礽的惡人。
便是跟前的德妃都不成。
康熙眸色冷厲,看著胤禛的眼神也沁涼:“看在弘暉的麵子上,才沒有追究你和胤禵的罪過。”
胤禛跪在地上,神色憔悴。
而胤禵神色茫然,看著靈堂,突然間頭疼欲裂。
他一直都在想,為什麼額娘不喜四哥,四哥與他也不親近,還當是四哥天生冷情冷心。
若一直被如此對待,便是他也承受不住。
“四哥。”他動了動唇瓣。
那些兒時渾不在意的事情突然湧上心頭。
好像,在額娘麵前,被忽視被皺眉被斥責的那個人,永遠都是四哥。
他做什麼都是錯的,會在人前被誇,會在人後被罵被無視。
所以四哥會跟人解釋,他不是這樣,後來,他就不肯開口說話了。
“四哥。”他不懂他的小心翼翼。
他還責怪他的小心翼翼。
覺得他堂堂男子漢,竟如此小心眼,實在不好。
胤禛摟著弘暉,汲取他身上的熱量,他不敢想,若是得知弘暉被額娘害死,他還有沒有在這人世間活下去的勇氣。
他該怎麼對弘暉贖罪,怕是都不夠的。
“弘暉。”他沒忍住,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
一直壓抑著的情感,讓胤禛陷入極大的空虛迷茫中,他哭了下,眼睛就乾的要命,怎麼都哭不出來了。
胤禛昂著臉,看向一旁的康熙,壓低聲音,乾澀道:“汗阿瑪,兒臣哭不出來。”
靈堂陰涼,紙錢燃燒散發出來的暖黃光芒,也染不暖胤禛臉上的蒼白。
康熙沉默。
“哭不出,就不哭吧。”他說。
知道他這會兒心裡不好受,康熙壓低聲音道:“朕走了,你彆讓弘暉知道,他年歲小,受不住這些。”
但是他覺得,弘暉就是知道。
說出德英語的時候,他那種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眼神,實在讓他揪心。
聽他這麼說,胤禛抱緊懷裡的弘暉。
“不說。”
“兒臣受過的苦,哪裡舍得他再受一遍。”
他摸摸弘暉紅撲撲的小臉,神色茫然的抬眸,素來清冷的男人,哭的眼角微紅,像是可憐巴巴被拋棄的小狗。
康熙拍拍他的肩膀,轉身走了。
胤禛沉默,他不會說的,畢竟他要怎麼告訴弘暉,他額娘不愛他的孩子。
聽到的人疼,說的人也疼。
有些話不說也罷。
但也不是每句話都必須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