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妤就這期節目召集全組成員開了個會, 探討這期節目的主題。
會上各抒己見,說什麼的都有。
以陳軻陶蓁蓁和徐甘一派, 堅持要揭露大山裡的真相, 而另外一方, 則選擇明哲保身,認為迷信與愚昧也很有看點。
陳軻一派認為,記者就該將自己看到的事實說出來,寫出來, 報道出來, 讓民眾知道, 讓政府重視, 讓上級改正。
可另一派卻認為,不該與國家政策作對, 真相周刊隻是個剛做一期的小節目,台裡上下那麼多雙眼睛看著,隨時都有被取締的可能, 節目承受不起這滅頂之災。
雙方各執一詞, 相持不下。
蔣妤坐在上頭,聽著吵得不可開交的言辭,始終不曾發表任何意見。
雙方吵了有兩個小時,蔣妤起身,會議室裡的人看著蔣妤, 靜了一靜。
“今天先到這, 散會。”蔣妤一言不發離開會議室, 眾人麵麵相覷。
陳軻追了過來,低聲告訴蔣妤,還有辦法。
隻要蔣妤能在節目上將這件事披露,直播的節目,沒人能夠阻止她。
一腔熱忱,多麼熱血。
放在以前的蔣妤,她一定毫不猶豫這麼做,先是和上級領導虛與委蛇,然後在直播節目中,徹底披露這座挖空了的大山。
可後果一定是,她被停職,節目整改,節目組成員開除的開除,停職的停職。
陳軻說,他想當個英雄,伸張正義,披露黑暗的英雄,為此,他能為理想拋頭顱灑熱血,不計較個人得失。
可古往今來,哪個英雄輕而易舉就是英雄的?
蔣妤淡淡說,“你這是個人英雄主義,空有一腔熱血,不計後果的,不是英雄,是莽夫。”
陳軻呆在原地,他朝著蔣妤的背影喊:“蔣主播,新聞不死,總要有人前赴後繼,這是你說的!”
蔣妤腳下不停,像是倉促的離開,又像是逃似得。
她始終記得陳文洲對她說的,要溫和,不要尖銳。
她到陳文洲辦公室裡問他,是她的問題,還是電視台製度的問題。
陳文洲放下筆,看著蔣妤失魂落魄的臉。
蔣妤這期節目的事情,一層一層往上報,台裡領導個個都一清二楚,上麵也認真交代過,盯緊蔣妤,決不能讓她亂來。
“你知道,台裡的檔案室,壓了多少不能播的新聞嗎?”
陳文洲又說:“你知道,單單是經過我審核下來不能通過的稿子,退回了多少嗎?蔣妤,並非是你的問題,也並非是電視台製度的問題,而是在這個大環境下,衍生出來的無奈的製度。”
“蔣妤,我很高興你沒有不計一切後果任意妄為,或許你可以承擔後果,但是,你的節目不能承擔這個後果,你的節目組的工作人員也無法承受這樣的後果,這個節目,我的看法是,要麼播,要麼不播,不存在什麼掐頭去尾隻播一半,要麼,就告訴大眾所有的真相,要麼,就當自己沒去過那個地方,你自己想想吧。”
蔣妤沉默。
許久,之後才說:“我知道了。”
她隻是個小主持人,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可以和整個電視台抗衡,更無法和國家政策相對。
她曾斷定,星光電視台,不會以卵擊石,不會以蜉蝣撼樹,不會公然和國家政策唱反調。
可是那時,她怎麼沒想過自己。
她敢和電視台單打獨鬥嗎?
她可以為了當下環境學會沉默,可沉默的時間多了,心底的呐喊,總有一天會如一把銳利的劍,刺破喉嚨,暢快淋漓的叫喊出聲。
蔣妤離開陳文洲辦公室,拿著文件,半路上,她遇到了蔣嫣。
蔣嫣正容光煥發迎麵走來,與蔣妤打了個招呼。
“蔣妤,你還好吧,我聽說,你在貴州遇險,沒事吧。”
蔣妤麵無表情,乾巴巴的吐出兩個字,“沒事。”
“你臉色不好,還是要好好休息,節目的事,我也聽說了,既然台裡下了決策不能播,你也彆太難過,以後說不定政策變了,總會有辦法的。”
以後?
她等得起,小山村裡的山民可等不起,被掏空了山腹搖搖欲墜的大山等不起,還有六旬的老人等不起,還有那些懷揣著新聞理想,高舉新聞不死旗幟的人,等不起。
“哦對了,爸爸最近一直在念叨你,還說,想見見你的兒子,等閒下來,有時間,你帶孩子回家看看爸爸吧,我們都挺想你的。”
很奇怪,蔣妤看著蔣嫣臉上的笑,很不明白她為什麼能笑得這麼從容,這麼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