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人瘋狂的,深刻入骨的,連呼吸都會帶進帶出的思念。
她瘋狂的思念著江容。
但是她不允許自己因為那所謂的三個玄之又玄的,甚至可能隻是她臆想的夢境中的世界,去接觸江容這個危險源頭。
趨利避害從來都是她的本能,是她活到現在唯一依仗的本能。
所以她裝著無事發生,照常生活。
然後在某天下班的時候,顧小文開著車路過琴行,等紅綠燈的時候,她降下車窗,看到有個小姑娘,笨拙的坐在臨窗的一架鋼琴上麵,生澀的彈奏著斷斷續續的《夢中的婚禮》。
顧小文出了車禍也敢開車,夜路裡撞了鬼也敢繼續走,她摔得頭破血流也還是敢跑,沒有什麼能給她留下陰影,能在她心裡代表著什麼特殊。
但是在聽到這調子的瞬間,她心裡多年來用鋼筋水泥澆築的千裡大壩,瞬間潰於這小小的“蟻穴”。
這首曲子反複出現在夢裡,出現在那些荒謬世界,顧小文到這一刻才想起來,她在現實中僅有的那一次被江容勾引到,就是看著他一身純白,坐在鋼琴前麵,彈奏著並不熟練的鋼琴曲。
那時候她不知道曲子的名字叫《夢中的婚禮》,她隻知道,江容那一刻像極了優雅溫柔的小王子。
像極了她在那離奇的第一個世界裡,遇見江容時候的樣子。
可是一直到今天,顧小文才明白,江容為什麼會彈這首曲子給她聽。
夢中的婚禮背後有一個故事,不是很美,是個悲劇。
講的是一個男子,悄悄地愛慕著公主,然後在公主出嫁那天,替她擋住了箭矢,死在了她通往幸福的路上。
那也是他離他的公主,最近的一次。
江容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會不要他。
他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知道顧小文是什麼樣,他製造了一個能吸引她靠近的美麗幻覺,假扮了一次王子,求得了一次歡愛。
然後也在最一開始,就在告訴她,他其實不是王子,隻是偷偷愛慕她的男人,他願意死在她通往幸福的路上。
顧小文毫無預兆的按著心口在一片刺耳的喇叭聲裡麵哭起來,呼吸不暢致使她每一次抽噎都像是在打嗝,她是個在出嫁的路上沒有人來給她擋箭的公主,她被一箭貫穿,痛徹心扉。
白康城從來沒有跟顧小文說過,江容如果那天不從精神病院出來,開著車夾在她和大貨車的中間,顧小文會怎麼樣。
他不會跟顧小文說這種像邀功一樣的話,因為沒有顧小文,他和江容說不定都還活得人不如狗,而且顧小文給的,足夠多了。
顧小文在一片夾雜著關切和罵聲的車喇叭音裡,把車子靠在路邊停下,停在琴行的門口,但是彈奏曲子的小姑娘已經被她媽媽帶走了。
顧小文紅著眼睛側頭,看著空蕩蕩的琴行落地窗前的椅子,趴在方向盤上許久都沒有起來。
然後兩天之後,顧小文去了吉川市第六醫院,也就是江容住得像是住家裡的精神病醫院。
她今天紮著簡單的馬尾,隻化了淡妝,穿著一身淺色運動衣,然後在江容的獨棟病房裡,看到了正對著一片窗戶發呆的江容。
錢是個好東西,白康城能用他給自己的弟弟把醫院弄成家,可是這裡畢竟也不是一個正常人會呆的地方,江容也確確實實因為被變態收養瘋過。
他有很多心理疾病,相比較,自閉不過是裡麵最輕微的一種,他穿著病號服,看上去也恢複得差不多了,坐在純白的房間裡,不言不語也不動。
顧小文進去之後,他慢慢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顧小文突然就想起了第三個世界裡麵,她也曾經來這個醫院接江容的場景。
她在那個世界裡麵,已經絲毫不在意江容的病症,江容也很快跟她走了。
但是在這真實的世界裡,江容隻是麻木地看了她一眼,就轉過頭繼續看著窗外。
他們之間的記憶其實不多,唯一甜美的隻有幾天,剩下都是無休止的糾纏和冷漠,更多的就是像這樣,麻木到底。
顧小文卻在他轉過頭來看的那一眼,呼吸都窒了下。
她沒這麼想念過一個人,想念到……隻是看了他一眼,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防備。
她還是在意著江容的病症,她是現實又理智的,她今天本來告訴自己,隻是來看看,說一聲感謝。
可是在這一瞬間,顧小文突然一丁點力氣都沒有了。
她腳踩在地上軟綿綿的,她走進門,走到床邊,坐在江容的身邊,就已經用儘了所有的力氣。
兩個人這樣坐在床上,一起朝外麵看,好久都沒說話。
顧小文有很多準備好的話,感謝的,或者是為自己開脫的,是為自己心安也為了她和江容都好,讓他去國外之後好好生活的話。
但是她一句也沒有說,不想說。
她發現自己就想這麼待著,就單單地隻是這麼待著,就已經足夠放鬆和舒適,她的那些疲憊和糾結,那些算計和戒備,都淹沒在這純白的房間裡。
淹沒在江容身邊。
可是明明,江容才該是讓顧小文生出這一切抵觸情緒的危險之源。
但她慢慢地,朝著江容那邊挪了挪,然後緩緩地,將自己的頭枕在了江容清瘦的肩膀上。
江容的麻木似乎終於被打破,他猛地側頭看向顧小文,眼睛簡直紅得恐怖。
他之前……之所以麻木,是因為他一直都覺得,“顧小文來看他”這件事,是他的臆想和幻覺。
他又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幻覺。
他又不是沒有彆的幻覺,他甚至在夢裡一次次的和顧小文結婚呢?但夢醒不一樣待在這鬼地方。
可是在他意識到顧小文真的來了這件事之後,他卻又開始發瘋。
“你怎麼來了。”
“哈,我說了的,你不相信我。”
江容聲音很低啞,“現在你信了,來謝我?”
“準備,”江容低低笑起來,聲音很難聽,像是老舊的門軸反複地摩擦,“給我多少錢?”
“這次……你要我去哪裡?”
他說著說著,激動地抓住顧小文的手臂,“你要把我送到哪裡!”
顧小文看著他,估計白康城和他說了出國的事情,她沒接話。
江容很瘦,下巴冒出了一點胡茬,成年男子的骨架還是在的,倒不至於看上去太單薄。
顧小文專注地看著他,其實他和每個世界的江容,都一樣,又都不一樣。
顧小文知道這個他才是真的,這個喜怒無常的瘋子才是。
剩下的都是假的,是裝出來的,是她臆想出來的。
但是她卻不想躲,也不想跑。
“你給我,很多錢。”江容幾乎是鼻尖抵著鼻尖對顧小文說,“我不稀罕,你想謝我,不如……離婚啊哈哈哈哈――”
顧小文看著江容麵色扭曲地笑,然後淡淡地說,“我離婚了啊。”
江容笑容頓住,接著嗤了一聲,繼續道,“對啊,我忘了。”
“你那麼狠……你怎麼會容忍……”江容抓著顧小文的手臂更加用力,“那你要怎麼謝,我,救你一命?!”
顧小文看著江容說,“我又沒有讓你救,我憑什麼謝你。”
江容似乎沒有想到,都到這時候了,她居然還是那麼無恥無情。
是啊,她一直都是這樣。
可是他馬上就要被送走了,他……不想走。
他又湊近顧小文一些,咬牙說,“你要謝!”
“你要謝……你不如,”江容閉了下眼,勾住顧小文的後腦,“用這個,謝我。”
說完他就毫不顧忌地吻上去,他知道等他的會是很激烈的抵抗,是顧小文毫不留情地辱罵,她從來不肯拿出一丁點,她不願意拿出的東西。
但是江容等的都沒有發生,顧小文睫毛閃了閃,在江容吻上來的瞬間就閉上了眼睛,心裡歎息了一聲。
江容報複一樣地肆虐過後,麵對的是顧小文迷離沉溺的視線,反倒變成了他僵硬又狼狽。
“你居然……連這個也願意,”江容突然鎮定下來一樣,有些哀傷道,“你怕我用救你,威脅你,不肯出國……”
“還糾纏你,是不是。”江容問顧小文。
顧小文摸了下嘴唇,咬了咬舌尖,壓下酥麻,搖了搖頭說,“我來接你回家。”
江容像是被定住了,他覺得自己幻聽,因為隻有在他的臆想中,在他的幻覺世界裡,她才會說這樣的話。
她會笑著跟自己說,“江容,我來接你回家。”
江容久久地注視著顧小文,眼中的哀傷如有實質地讓顧小文覺得心疼。
顧小文舔了舔嘴唇,湊上前,又說,“我說的是真的,你不是說過嗎,我們,你哥哥和嫂子,我們像一家人一樣……生活。”
江容抱著自己的頭慢慢蹲下,他失控了。
在顧小文的意料之中,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說出和他重新生活在一起的話,是她對自己的意料之外,但她不想再離開江容哪怕一步,包括他發瘋的時候,是顧小文對自己的意料之中。
江容又哭又笑地質問顧小文這一次準備騙他什麼,騙他多久,準備要他……幾天。
顧小文都沒有回答,隻是在最後蹲在他麵前,握住他把自己抓咬得血淋淋的手臂,對上他癲狂卻又悲傷的視線,給他的死刑判決了終結。
“我這次,打算和你結婚,和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然後玩夠了,就再回到這裡,和你哥哥嫂子一起像一家人一樣生活。”
“江容,我一輩子除了自己誰也沒有愛過。”
“你了解我,我自私自利,我不願意接受任何對我不利的事情,我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憑什麼要過的不好?“
“我那麼厭惡麻煩,厭惡你的瘋,你的病!可我……”
顧小文聽見自己說,“我想你。”
“江容,我愛你。”
江容忘記了呼吸,忘記了一切,甚至忘記了他自己。
外麵沒有下雨,天也沒有黑,他不在自己臆想的夢裡沉淪。
但是他的光照進了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