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有舐犢之情,也有孺慕之情,這兩種感情都是天生的,父母愛孩子,孩子也同樣深愛著自己的父母。
徐臨風對他爸的感情並不是從一開始就如此淡漠,在小的時候他真的很喜歡他爸,而且還很崇拜他爸,覺得他爸是世界上最厲害的爸爸,無論發生什麼事,隻要有爸爸在,他就不會害怕。
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童年時的記憶大部分都殘缺不全,能清晰留下的,一定是最深刻的記憶。
他至今仍然記得自己小時候很喜歡騎在他爸的脖子上,讓他帶著自己四處走動,那個時候父親對於他來說就是一座山,他坐在高高的山上,可以看得很遠,而且這座山很牢靠,永遠也不會傾倒,扶著他雙腿的那雙手寬厚有力,他永遠也不必擔心自己會從山上跌落。
直到那個女人帶著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來到了他的家裡,從此之後,天翻地覆,他的大山不見了,成了彆的孩子的山,他的生活中再也沒有了爸爸。
但兒時的他並不能理解父母離婚真正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爸爸媽媽離婚的真正原因,那個時候的他隻知道爸爸媽媽分開了,以後就不能再和爸爸住在一起了,為此他還傷心了好久。
和媽媽一起搬去姥姥家那天,他又見到了那個女人和她的小孩,雖然那個時候的他隻有五歲,但已經有了愛恨分明的情緒,雖然沒人告訴他媽媽為什麼要離開爸爸,但他隱隱約約能感覺到,一定和這個女人有關係,所以他很討厭這個女人,更討厭她的孩子,因為他搶走了爸爸,還總是對他很不客氣。
那個小孩叫徐一言,比他小幾個月,個頭也比他矮了一點,但是卻一點也不怕他,第一次見麵就指著他的鼻尖罵他是大壞蛋,還讓他把爸爸還給他。
明明是我的爸爸,為什麼要還給你?於是他和徐一言就為了爭奪“爸爸”大打出手。
徐一言打不過他就開始哭,後來還是那個女人舍不得自己兒子一直挨打才把他們兩個拉開了。
徐一言的眼眶都被他打腫了,那個女人氣急敗壞,衝著他媽怒叱:“這就是你養的好兒子!”
他媽的反應很淡定,麵對小三和丈夫的私生子,沒有氣急敗壞也沒有歇斯底裡,對著那個女人輕蔑一笑:“自己兒子不爭氣,還怪我兒子太厲害?兒子都隨媽,真是活該你當了四五年的三兒。”
小時候他以為他媽這樣說是為了支持他打架搶“爸爸”,但是長大後他才明白,他媽是在用這種方式維護自己僅剩下的驕傲與尊嚴。
這件事沒過多久,父母就分開了,爸爸不再跟他們住在一起了。
不能天天見到爸爸,他總是會很想他,不過幸好爸爸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看看他,剛開始的時候是一個星期一來,後來成了一個月一來,再後來就成了幾個月……
爸爸逐漸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而他對爸爸的那份依賴和喜歡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變淡了。
他上小學的時候,爸爸每個周末還總是會來帶他出去玩,科技館、動物園、遊樂場,有時候還會親自陪他去上美術課,但每次還沒玩到儘興,爸爸就會忽然接到一通電話,等他掛了電話後,今天的活動就戛然而止。
“單位忽然要開會,爸爸要回去加班了,今天不能陪你玩了,現在送你回家好不好?”
這是爸爸慣有的解釋和理由,小時候的他不明真相,而且很相信自己的爸爸,所以總是會乖乖的點點頭:“好的,那你下次要補償我。”
爸爸會笑著答應他:“下次帶你去吃冰淇淋。”
他記得,爸爸許諾了他許多次冰淇淋,長大後他才明白,這些冰淇淋都是借口,那通電話也不是單位打來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對父親的感情逐漸變得麻木了,最後變成了無動於衷。
徹底讓他看清現實的,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場畫展。
他從小就很有藝術天賦,尤其是畫油畫,所有教過他畫畫的老師都說他是個天才,十六歲那年他就開辦了人生中第一場畫展。
那天他媽破天荒的沒缺席,竟然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參加了他的畫展,還讓他有幾分的受寵若驚,但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爸那天竟然也來了。
簡直是奇跡——十六歲的少年心想。
不過如此重要的場合,父母能同時出席,他還是很高興的,雖然他表現得很鎮定自若,但畢竟是個青春期的孩子,內心總是會有幾分激動。
畫展在西輔美術館舉辦。
畫展沒開始前,他媽一直坐在私人休息室吸煙,他爸當時也在場,姥姥和姥爺在另外的休息室,他安頓好兩位老人後才去找了他爸媽,然而一進門他就感覺到了一股難以忽視的尷尬。
休息室不算大,他媽和他爸分座在休息室兩側,一個沉默吸煙,一個一言不發地看手機,如果不知道內情的人,還當這兩人是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他想試著調節一下氣氛,於是先問了句:“你們喝水麼?”
“不喝不喝。”
“來一杯吧。”
兩人異口同聲,說不喝的是他爸,要來一杯的是他媽。
似乎更尷尬了。
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說話比較好,默不作聲地走到了飲水機旁,給他媽倒了杯水,就在這個時候,他爸忽然對他說了句:“你的畫我都看了,畫的真不錯,你確實有天分,明年高三,可以考慮申請巴黎美術學院。”
巴黎美術學院,世界四大美術學院之首,無數藝術家的理想殿堂。
其實他本來就有這個打算,但是聽完他爸的話之後,這份決心就更加堅定了,雖然這麼多年以來他對他很失望,但他畢竟是自己的父親,所以他總是情不自禁地對他抱有幾分期望,但他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感情,淡淡地“恩”了一聲。
他媽聽到他們父子倆這段簡短的對話後不鹹不淡地問了句:“要去法國麼?”
還不等他回答,他爸就接了句:“巴黎不就在法國麼?不去法國去哪?”
他媽輕彈了一下煙灰,沉默片刻:“好好學法語,彆到時候連洋妞都不會泡。”
他端著水杯的那隻手不由抖了一下,心想我還沒成年呢。
這時他爸略帶譴責地說了句:“看你說的是什麼話?也不怕教壞孩子?”
他媽掃了他爸一眼,冷笑了一下,輕輕地吸了口煙,緩緩地吐了出來:“他要真的那麼容易變壞,那也是根裡帶的。”
都說打人不打臉,但他媽這句話是直接照著他爸的臉抽,他爸瞬間沉默了。
氣氛再次陷入了難掩的尷尬中,他試圖轉移話題:“畫展快開始了,去會場吧。”
兩人同時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爸的手機響了,單調的鈴聲在安靜的休息室中被放大了無數倍。
相似的情景在他的成長中重複出現過數次,所以在他聽到手機鈴聲響起的那一刻就預料到了接下來的事情。
他爸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表情很尷尬,卻沒接電話,直接把電話掛了,但是很快對方又打來了第二通。
徐超群無奈地歎了口氣,說了句抱歉,而後匆匆地跑出了休息室。
他一定會走——這時當時的徐臨風內心所想。
“你竟然還對他抱有希望。”在徐超群離開後,李於蘭忽然開口,語氣中還帶著幾分嘲諷與調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彆把自己的感情浪費在不必要的東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