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羽毛球隔著球網,被拍子重重拍下,再被回擊過網,館內的白熾燈晃下來,把整間訓練館照得亮堂堂的。
羽毛球場上,穿著統一隊服的兩個年輕女生分在球場兩端,視線緊緊地鎖在空中的羽毛球上,汗珠從濕濡的額頭流下,洇濕了眼睫,沿著側臉和脖頸留到隊服領子上再染出暗色的印子。
呼——呼——呼。
於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球,同時,有節奏地調整著呼吸,待對手揮拍擊中的瞬間,她迅速跑向預估的落點,抬手揮拍,將羽毛球用力地回擊過網。
啪嗒。
羽毛球掉落在地上,對手的球拍將將碰著球的邊緣。
“啊——”對手彎下腰,兩手撐住膝蓋,抬眼看著於佳,“佳佳,你這速度也太快了吧。”
說完,她想起什麼,問道:“你腳腕怎麼樣?疼不疼?”
於佳。
十五歲時進入國家青年隊,次年,奪得全運會羽毛球女單冠軍,第一年,代表國家出戰羽毛球亞錦賽,一舉拿下女單冠軍和女雙冠軍。
再之後,便是毫無敗績的外戰成績和讓於佳一戰成名的奧運會。
年僅一十歲的於佳,在戰況激烈的奧運會上,幫國家拿到了份量極重的羽毛球女單冠軍,意氣風發地站在冠軍的領獎台上,一同唱響國歌。
可以說,於佳是國家隊裡成績絕對耀眼的新秀也是國內女子羽毛球毫無疑問的領軍人物。
然而,一年前的錦標賽上,於佳膝蓋意外受傷,手術過後,狀態便一度下滑,期間參加的幾場賽事的最好成績也就是銅牌。
於佳剛剛打球太過投入,被隊友一問,才猛地驚醒,忙活動了下膝蓋,皺眉嘀咕,“奇怪。”
隊友趕忙繞過網,“怎麼樣?還是疼嗎?”
“不疼了。”於佳抬頭,茫然地看著隊友,“我甚至懷疑它可能沒受過傷。”
隊友:???
隊友不相信,“你再感受感受。”
“行了,你們倆繼續訓練,彆在那瞎嘮嗑。”教練走過來,板著臉,嚴肅道,“佳佳,你膝蓋還是得注意。”
於佳用手背抹掉額頭上沁著的汗,抬起頭,注視著麵前的兩位教練,試探地問:“蔣教練,嶽教練,是、是那些葡萄的緣故嗎?”
問這話時,於佳眼睛裡含著一絲不甚明顯的希冀。
上周,於佳從隊內醫生那裡分到了兩串葡萄,隊內醫生千叮嚀萬囑咐讓於佳吃完,還不能分給旁人,說是對她的膝蓋舊傷有好處。
於佳為了下滑的狀態不知哭過多少次,想到那幾十場能接到卻礙於膝蓋而丟掉的球,想到有可能無緣明年的奧運會,她就忍不住恨自己不爭氣,恨自己不小心。
拿著隊內醫生給的葡萄,於佳也隻當它能補充維生素罷了,誰知,今天的狀態卻讓她不得不多想,心裡那團微弱的火苗,似乎也有了重新燃起的趨勢。
蔣教練和於佳的視線對上,心裡驀地發酸,但依然板著臉,聲音冷硬道:“老嶽,你趕緊說。”
“哎喲,讓我說啊?”嶽鬆濤臉上掛著笑,像是中了千萬彩票似的。
他伸手拍了拍於佳的肩膀,輕輕頷首,肯定道:“那葡萄對於你的傷病確實有效,或許,它能讓你重新恢複。”
【來都來了】在網上已經有了名氣,隊裡的孩子們有空也會上網,總會看到相關新聞,他們想瞞也瞞不住。
聽到嶽鬆濤的話,於佳不敢相信般張了張嘴,眼眶倏地紅了,再開口時,聲線居然有些顫,“重新恢複?恢複到受傷前一樣嗎?”
嶽鬆濤沉吟。
見狀,於佳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比盯羽毛球還專注地盯著嶽鬆濤。於佳身旁的隊友同樣急切,“嶽教練,你彆賣關子啊,快給個準話。”
她既關心於佳的膝蓋能不能恢複到受傷前水準,也關心葡萄能起到多大的作用,畢竟,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往後會不會受傷。
“這個真不好說,必須看你們的體質。”嶽鬆濤到底沒給準話,隻是看著於佳,補充道,“究竟能恢複成什麼樣子,得看你後期有沒有認真吃葡萄,認真做訓練,認真照顧你的膝蓋。”
得到這個回答,於佳高高懸起的心反而落了地。
於佳使勁兒點頭,漆黑的眼眸晶亮極了,嗓音清亮地保證,“我會的!會認真吃葡萄,認真做訓練,認真照顧膝蓋!”
膝蓋有望恢複,對於佳來說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還是巨大的餡餅,隊友也為於佳高興,兩個人握著手,高興地快要跳起來了。
“行了行了。”蔣教練擺擺手,沒好氣道,“快去做日常訓練!”
於佳和隊友異口同聲,“是!保證完成任務!”
蔣教練看著於佳和隊友回到場地上,做日複一日的訓練,嘴唇動了動,“謝了,老嶽。”
“謝什麼。”嶽鬆濤背著手,歎了聲,“能讓這些孩子再也不被傷病困擾,不陷在噩夢裡,不管付出什麼都值得。”
蔣教練聲音低下來,“能早一年拿到葡萄就好了,小久也不用退役。”
嶽鬆濤拍拍他的後背,“人彆往後看,何況,退役的那些也會吃上葡萄,我們從來都是一大家子。”
訓練館裡,擊球的聲音絡繹不絕。
蔣教練低聲道:“這葡萄你後續也得時時關注,我怕有的人管不住手。”
“不用擔心。”嶽鬆濤正了正麵色,“提前防著呢。”
應老板能讓秦若若及其家人,朋友,粉絲吃了也白吃,自然也能讓管不住手的人吃了也白吃。
看了一會兒訓練,嶽鬆濤道:“我不陪你了,還要到其他訓練館看看,晚上再讓隊內醫生給他們挨個檢查一下,前後的對比數據都得收集起來。”
自從聽應恬說後續會根據運動員們的恢複狀況,調整葡萄裡的特性後,嶽鬆濤就特彆上心檢查報告。
蔣教練看著嶽鬆濤走遠,直到訓練館再看不見人影,才回過身望向場上的於佳和隊友,半晌,他低下頭,用手背重重抹了下眼角。
——
晌午。
老舊的小店裡六張桌子坐的滿滿當當。
應恬坐在很靠裡的一張桌子裡,背對著門口,棕色的微卷發側編成兩條低馬尾,幾個小花朵的晶亮發卡夾在辮子裡。
靠牆的桌沿上,放著剛摘下來的寬簷帽,布藝向日葵占據了大半個帽簷。
有客人坐在應恬後麵的那桌,極偶爾抬起頭時,會忍不住看一眼應恬,從後桌的角度能看見應恬的一截脖頸和搭著桌沿的手腕。
肌膚勝雪,瑩潤似玉。
客人看著看著,心裡突然閃過這麼八個字,再看看自己的手背,說白也白,但無論是白淨程度還是細潤程度都遠遠不及前桌這位。
哎。
客人搖搖頭,重新吃起飯,希望這周六能搶到【來都來了】店裡的小金桔吧,幾千幾萬的護膚品用不起,但能買幾百一盒的小金桔。與此同時,應恬也在刷【來都來了】店裡的後台評價。
【葡萄啊啊啊啊啊啊!我讓我奶奶吃了葡萄,彆說腰疼了,我奶奶現在上下樓比我都利索!】
【我平時電腦用得多,有時候頸椎疼起來,供血不足大腦暈乎乎,吃了一盒葡萄後,我重新體驗到了什麼叫神清氣爽!】
【店主,你給葡萄的介紹太謙虛了真的!它豈止對頸椎好,我這種常年腱鞘炎的人,吃完葡萄都改善了不少。】
【我默默猜一下,這是店主和農科院合作的新品種嗎?先小批量試點銷售,未來會不會大批量上市啊?】
【啊啊啊啊啊跪求大批量上市吧!我從小金桔搶到藍莓搶到小綠椒,個月了!我就搶到了一盒葡萄!求求讓我買到小金桔和小綠椒吧嗚嗚嗚,價格再翻倍都行!】
【你們的評價真的像電視上騙中老年的廣告哈哈哈,反正我吃了沒用。】
應恬劃拉到這條評價時,手指微頓,忍不住小聲嘀咕,“難道又是和秦若若有關的人?”
剛嘀咕完,應恬就看見了其他人回複了評價。
【你這個口吻太熟悉了,在小綠椒的評價裡說沒用的也是你吧?沒用你還買?被人雇傭來刷差評的?】
【哈哈哈哈刷什麼差評,他這是希望其他新顧客止步呢!】
【草!彆拆穿我!你們能不能少吹噓點作用啊!繼續吹下去讓越來越多人來搶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應恬默默劃走這條評價,這些回頭客們的套路好多哦。
嗡的一聲。
手機收到一條新信息。
【嶽叔:葡萄效果非常好!我替國家隊的大家謝謝你![抱拳]】
【嶽叔:這是隊內醫生開出的一周內檢查報告,你看下,有任何需要再和我說,我這邊肯定配合你。】
應恬也很配合地回了個“收到”,這才點開聊天框裡的檢查報告。
裡麵的運動員涵蓋羽毛球,乒乓球,遊泳,體操等,粗粗算下來快一十個項目,從第一天到第七天,每一位運動員的身體恢複狀況都記錄在內。
看見檢查報告裡運動員們的恢複情況都很好,應恬翹起嘴角,越往下看,嘴角翹起的弧度也越高。
店主翹姨把幾盤菜端上來,忍不住打趣道:“恬恬,看什麼呢?笑這麼開心?你對象快來了?”
上次應恬帶秦誠來吃飯,被翹姨問對象,回去的幾天裡,也時不時讓應恬帶對象來吃飯。
正巧今天應恬準備和閻放學習打人的同時怎麼兼顧嚴絲合縫地疊羅漢,於是,應恬就把中午飯約在了翹姨的店裡,也省得總不來惹翹姨懷疑。
畢竟——
那天晚上,該放的話都放出去了。
中午前,閻放在電話裡說臨時有工作稍微耽誤了些時間,應恬便先點了菜等他。
“沒有啦。”應恬仰起頭,臉上猶帶笑意,琥珀色的瞳孔像甜甜的蜜糖,能甜到人心坎裡,“剛剛幫了很多人哦,超開心的!”
翹姨被甜得忍不住揉了揉應恬的頭,語氣溫柔,“你從小就喜歡幫人。”
正說著話,門外匆匆走進來一個人。
閻放個子高,再加上像是從會議室裡出來的襯衫西褲的打扮,剛一走進老舊的小店裡,整個人便很是顯眼。
第一眼看有些格格不入,再看似乎又完全地融入到了這嘈雜的環境裡。
他看也沒看周圍,快步走到應恬身邊,“抱歉,事情忙得有些久。”
“也沒有很久啦,我才是臨時約你那個。”應恬說完,才注意到閻放散開的袖口和鬢角沁的薄汗,從紙盒裡抽了兩張紙巾遞給他,“快擦擦。”
閻放接過紙巾,這才注意到身邊還有一個人。
四五十歲的樣子,留著羊毛卷,身上圍著圍裙,此時此刻,正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仿佛能把他看出一個洞。
閻放:“……”
他自從覺醒神獸血脈加入部門後,經曆過的危險不計其數,也被不同的視線注視過,但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
具體的說不上來,隱約有些像當初在民宿被顧姨看著的視線。
翹姨目光熱切地打量著閻放,心裡一個勁兒點頭。
這小夥子長得俊喲,劍眉星目,氣質清正,看著也是工作正經的精英人士,而且剛才進來時匆匆忙忙,一看就是忙完工作立刻趕過來的模樣。
至少當個男朋友挺合格,至於當老公那也太遠了,恬恬還小呢。
翹姨捏了下應恬的耳朵,“恬恬,這就是你對象呀?”
被翹姨當著閻放的麵認證對象,應恬難得耳朵熱,伸出手,輕輕拽住閻放的袖子邊邊,“閻放學……閻放,這是翹姨,也是我好朋友的媽媽。”
說完這句,應恬小心地拍拍胸脯,真危險,差點叫漏嘴了。
閻放低頭看著被應恬揪住的袖子,感覺這袖子總算有了點用處。
“翹姨。”他微微頷首,“我是閻放,您叫我小閻或者小放都行。”
翹姨彎起眼睛,“那就小放,你喜歡吃什麼,我請你們吃。”
閻放的視線掠過桌子上的四盤菜,眼底閃過笑,“我喜歡吃的……恬恬都已經點了。”
翹姨笑意更深,“那行,你們倆慢慢吃,等我這忙完了,我們再好好聊。”
等翹姨走後,閻放才臨著應恬,在過道這邊的椅子坐下。
“你哪有喜歡吃的。”應恬瞄了眼回後廚忙活的翹姨,聲音壓得低低的,“這些都是我愛吃的。”
閻放拿過被應恬提前用熱茶衝過的筷子,堅持道:“我做給你吃,肯定也是我愛吃。”
應恬心說我信你就怪了。
吃過這麼多頓飯,應恬敢肯定閻放不僅沒有討厭吃的食物也沒有愛吃的食物,偏偏這樣的人,廚藝好到沒話說。
突然,門口傳來喧鬨聲。
隱隱約約地還能聽到尖叫聲,應恬剛想回頭看一眼熱鬨,結果就聽見店內顧客嚷嚷起來,“哎哎哎!那群人是不是在錄製節目啊?我好像看見攝像機了!”
攝像機?
應恬原本已經回到一半的頭,刷地一下扭回去。
店外的尖叫聲越來越清晰,很快,應恬就從他們的聲音裡辨彆出認識的人名,班可情,米桓。
前者是流量小花,因著在一檔綜藝裡脾氣火爆,常常堵得彆人下不來台而收獲了不少黑粉,後者是應恬前段日子簽名時在粉絲本子上看見的名字,那位經常在劇組裡請吃飯的當紅愛豆。
他們怎麼一起跑南城來了?
閻放第一次見到應恬吃著合心意的飯還皺著小臉,掃了眼門外的喧鬨源,收回目光,“擔心被拍到?”
“唔。”應恬咽下嘴裡的米飯,眨了眨眼,“身體自然反應。”
從前總是上不去熱搜,也播不出劇,應恬會習慣性地躲開其他人的攝像機鏡頭,省得他們被自己的體質影響。
閻放忍不住笑,“其實,也就是在南城,你現在再去京市,怕是很難像上一次那麼自在了。”
他回京市處理個工作,竟然有兩次從員工嘴裡聽到了應恬的名字,《明月迢迢》的熱度遠比應恬想象中的廣泛。
而閻放能做的大概就是——
給公司裡的員工人均一份國內六大視頻網站的年卡福利,應恬認認真真拍了那麼久的劇,總該讓其他人看見。
這部劇看完還有下一部劇。
應恬剛想說我知道的,還購置了許多頂帽子防止被認出來,結果,話還沒說,店內的喧鬨聲逐漸靠近。
米桓聲音清朗,“我們挑這家店吧!我看很多人推這家,說他家的筍乾排骨特彆好吃,量大便宜。”
“行了行了,你們一共多少錢,還在那挑挑揀揀。”班可情的聲音緊隨其後,“趕緊進來吧。”
於是,烏拉拉的一群人扛著攝像機進了店裡。
“閻放學長。”應恬小聲問,“你說他們會認出我嗎?如果拍到我的話,會和我說話嗎?”
閻放肯定道:“會。”
這不是閻放對應恬有信心,而是閻放對《明月迢迢》目前在網上的超高熱度的清晰認知,作為劇裡高光很多的主演之一,應恬的微博粉絲數日漲幅超過了六位數。
剛說完,閻放看見應恬抿了下唇,而後,慢吞吞地伸手拿過桌上的向日葵帽子,再慢吞吞地戴在頭上,這才低下頭吃飯。
閻放忍著笑,不著痕跡地側過半邊身子,幫應恬擋住有可能被鏡頭拍到的角度。
總不能讓人打擾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