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紀止雲看著這幅畫麵,忽然間覺得刺眼無比。
等楚宴走到他這邊,說燕王賜予他一壺酒的時候,紀止雲也隻能抿著唇:“謝燕王。”
“先生請飲。”
紀止雲望向了他,眼神莫名。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王兄下令了,說今日,我不能違背他。”
紀止雲低啞著聲音:“他這樣下令,你就遵從嗎?”
楚宴望著他,覺得奇怪:“先生不是喜歡燕離麼?為何還來管我?”
紀止雲一時語塞,他這個樣子已經算失態。
“萬一以後燕離回來,你讓他如何自處?”
楚宴明了:“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
紀止雲忽然覺得心頭一塞,仿佛有什麼話吐也吐不出來,說也說不不清楚。
不……應該不是這樣。
“放心好了,燕王不會把我和燕離弄混。”
紀止雲微怔:“什麼意思?”
楚宴垂下眼眸,臨走前,隻對紀止雲說了這樣一句話:“先生莫不是以為,誰都會分不清自己喜愛之人?”
紀止雲隻覺得這話刺耳無比,卻不理解楚宴的意思。
他舉起酒樽,一口飲下,卻覺得這酒水苦澀無比。
騙人……這酒根本一點兒也不香甜。
—
楚宴喝醉了,被人早早的送回了寢殿。
宴會上隻剩下燕王和紀止雲兩人,大晚上的,那些歌舞讓人心煩,燕王便拂手令她們下去。
殿內隻剩下了兩人,燕王的聲音顯得尤其冷漠:“司徒大人來天旭城,是想送燕離回寡人身邊吧?”
他一開口,紀止雲便知道燕王知曉了一切。
興許是楚宴自己告訴他的,興許是燕王自己查出來的。
但不管怎樣……自己都逃不了乾係。
“離殿下在周國受儘苦難,葉霖……不該占著離殿下的尊貴。”
燕王的嘴角牽起殘忍的笑容,略有深意的說:“司徒大人當真對我那個弟弟癡心一片。”
紀止雲眼神微閃,卻也並不反駁。
“你隻知道燕離在周國艱難,知不知道他為何會被送到周國?”
紀止雲抿著唇:“不知。”
“燕離生下來便是王後唯一的公子,身份尊貴。當初燕國勢弱,不得不送質子入周。隻是父王選定的質子,原本是我啊。”
紀止雲:“那為何……”
燕王笑了起來:“自然是發現燕離心狠手辣,覺得留在身邊太可怖了。”
紀止雲看到的燕離都是風輕雲淡,猶如天邊的星辰一般。他從未見過燕離心狠手辣過。
“燕離殺了王後剛生下的小公子,自己的親弟弟。”說到這裡,燕王忽然話鋒一轉,“如何?知道自己喜愛之人竟如此蛇蠍心腸,感想怎樣?”
紀止雲心頭滿是震驚,仿佛被什麼給重重捶打。
“殺一個嬰孩,無非是不想讓他威脅到自己的地位。隻是燕離那時太小,沒把證據全部抹掉。王後傷心過度,在月子中就去世了,父王大怒,便把燕離送到了周國。”
燕王輕咳了一聲,“我這腿,也是他讓我如狗一樣在冰雪裡爬,每每寒冬,都會疼痛不已。你現在還覺得燕離心善麼?”
今日的事情太過駭人,紀止雲心緒極亂。
“王上既然知曉葉霖非離殿下,那便讓他們換回來……”
“寡人偏不。”燕王勾起嘴角,笑意加深,“倘若不是你,他如何會來寡人這裡?你棄之如敝屐的東西,寡人視若珍寶。”
紀止雲心頭仿佛被針紮,很想告訴燕王,自己並非是這麼想的。
可事實上,不正是如此嗎?
他的確對楚宴棄之如敝履。
紀止雲嘴唇微動,還想為燕離做點什麼:“可他……欺騙王上。”
燕王越發對紀止雲反感,他在夢裡看到的那些,早已知道楚宴對紀止雲的心意有多麼珍貴。
事到如今,這紀止雲竟還在他麵前詆毀?
小人作態!
“他欺騙寡人,寡人今日罰他了!”
言外之意,就是與你無關。
燕王站起身來,顯然已經困乏了。
他擺了擺手:“你也回吧,倘若見到燕離,便說你替寡人跟他問好。腿疾的事情,遲早有一日會找他算賬。”
燕王離去,正殿內隻剩下紀止雲一人。
他的心忽然嘗到了鑽心的疼痛,今日和燕王的這番交談,燕王那姿態分明高高在上的說——你丟掉了珍寶,卻青睞一個蛇蠍心腸的人。
燕離不愛他,紀止雲早已經知道。
紀止雲走出了這個屋子,神情都變得有些恍惚。
外麵風雪交加,寒風吹來隻徒留刺骨的感覺。外麵掛著幾盞宮燈,將外麵照亮,那些燈光不至於讓他在黑暗裡找不到回去的路。
然而那些風雪,到底吹拂在他的心頭。
紀止雲忽然想起,或許是那一日,他初見燕離的場景太難忘。
早年間,他也因母親是林胡人的事情飽受排斥。
他在書齋讀書,時常因為母親是異族人,都遭到彆人非議。但紀止雲卻極喜歡這個母親,她溫柔又熱情,同皇都其他貴女完全不同。
母親容貌妍麗,身段妖嬈,總是被皇城大多數貴族所排斥。她原是為了父親留下,卻因失去自由鬱鬱寡歡而亡。
那日他穿著素服為母親扶靈,棺材一共走了十多裡,遵從母親的遺願,她不想被葬在紀家祖墳裡。
鄉間自由,她願意葬在向著家鄉方向的地方。
母親臨死前抓著他和父親的手,讓他們一定為她完成這個心願。
雖死,心卻向陽。
年幼的他一直在哭,滿天的白紙灑落,就像是下雪了似的。
他親眼看著母親下葬,後來站在那個地方舍不得走,而父親也由著他了。
那天晚上他跪在母親墳前,發誓最後一次為母親守靈。
天下起了大雨,琳在紀止雲的心頭,忽然此時,一把傘舉在了他的頭上。
“白天就看見你在這裡了,晚上還舍不得走?”
夜晚光線極暗,他也隻能恍惚間看清對方的容顏,是個極其清雋的小公子。
“我要為母親守靈。”紀止雲的聲音沙啞極了。
他從懷裡拿出了些糕點:“守靈也得有力氣,吃吧。”
“……為何對一個初次見麵的人這麼好?”
他神色落寞:“我母親也去世了。”
紀止雲的鼻頭有些酸,年少的他還不似以後那般心硬,便吃起了少年帶來的糕點。
“都壓碎了。”他含著淚說。
少年笑了起來:“抱歉抱歉~我是偷跑出來的,本來是與仆人一起過來賞花,沒想到竟見著你了,便覺得有些放不下。”
“放不下?”
那句放不下,竟成了他半輩子的魔障。
還有一人,和他同病相憐。
“你不害怕我嗎?”
少年笑了起來:“怕你?為何?”
“我眼睛是琥珀色,和常人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