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暮春的早晨露水甚多,竹葉上麵也沾染了不少,風一吹掉落下一身葳葳涼意。
昨夜疏雨已停,石縫裡生出新篁數乾,微嫩竹色看著讓人心也靜謐。
沈青陽看得愣神,他也曾見過楚宴收斂了一身風霜站於靈竹之下,何等的風姿綽綽。正因如此,方才看見楚宴那樣,他才會覺得不適應。
“江師兄那樣的性子,竟然都會罵人,可真是稀奇了。”
夏軒的話,讓沈青陽從那些記憶拔了出來。
“他怨我利用了他,讓清寒誤會他刻意欺騙。”
夏軒覺得很奇怪:“你說江師兄和師叔不該是情敵麼?什麼時候關係變得如此親近了?”
“……你想說什麼?”
夏軒勾起嘴角笑道:“師叔是個很特彆的人,跟他待在一起久了,就會莫名的受他吸引。我隻是提醒你……彆到時候被彆人搶走了。”
夏軒說得模棱兩可,也不指名點姓的說清楚,是誰被彆人搶走了。
沈青陽麵色微沉:“江淮不會。”
夏軒捂住肚子笑出聲,忽然間發現老謀深算的沈青陽,竟然在這方麵如此不通透。
大約是因為,他深陷局中,所以沒有他這個局外人看得明白吧。
“你以為我說的是江師兄?”
“不然你說的是誰?”
“想怎麼理解隨你,不過……”夏軒話鋒一轉,眼神變得銳利,“你有沒有想過,某一天江師兄會跟你搶人?”
“……越說越離譜了。”
夏軒又重新恢複了方才笑嘻嘻的樣子:“算了算了,就知道你不信。”
沈青陽扶額,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雖然夏軒看著這樣,實際上真的狠下心來,心機手段並不比他差。
否則,他也不會選擇和夏軒合作了。
“可有查到蘇墨垣的消息?”
夏軒背靠著竹林,呆呆的望向天空:“還沒有,你說蘇墨垣那麼寶貝這個徒兒,怎麼都出事一天了,蘇墨垣還沒有任何動靜?”
沈青陽的眉頭越皺越緊:“那就再去查查。”
“好吧。”夏軒歎了口氣,“你丹田的傷怎麼樣了?”
沈青陽那日跟江淮說的不全是假話,他的確需要碧落草來修複丹田,但不至於隻有百日壽命。
沈青陽對碧落草誌在必得,決不許外人破壞。
“尚能撐住。”
夏軒知道他不會說真話,反正也隻是隨口問問罷了:“我還是先去留意蘇墨垣的動向。”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竹林幽深,風吹來也沾染竹香。
待夏軒走後,有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沈青陽望向了那邊的木屋,那是關著楚宴的地方。
原本他還有許多事情未做,不該過去看他的。
可沈青陽的心神完全放到了那邊,像是不看上一眼就不會放心似的。
無可反駁的是,現在的楚宴的確霸占了他全部的心神,讓他放也放不下。
“倘若你醒來不是這樣,而是恨我便好了。”沈青陽的聲音沙啞,不由的望向了天際。
沈青陽告訴自己,隻看一眼便好,隻一眼他就離開。
透過雪白紙窗,裡麵的光線有些昏暗。
楚宴的雙手被鎖鏈鎖住,那個地方已經勒出了紅痕,臉頰也浮現不正常的紅暈。被封住了修為,想必現在的他還很不適應吧。
柔弱、又透著驚人的美。
向來強大的他在克製自己,沒有掙脫這鎖鏈。
就是因為他說了一句,他失去理智之後弄傷了他,所以楚宴便苦苦克製。
沈青陽的心仿佛破開了一條口子,如今被人灌入了涼水,有些微微刺疼。
他佇立在窗外許久,也看了楚宴的睡顏太久。
楚宴在裡麵裝睡,自然知道沈青陽去而折返。
沈青陽的心堅硬如石,又是個善於謀算的人。簡單的手段,真的不一定能瞞過沈青陽。
正當楚宴也有幾分頭疼的時候,不一會兒,江淮小心的走了進來。
“師叔?”
神助攻到了!
楚宴連忙端正了演技,聽見江淮的聲音,緩緩從睡夢裡蘇醒,疑惑的看向了他:“你是……?”
而與此同時,沈青陽也立馬隱藏了自己的氣息,害怕江淮察覺。
江淮看見他手上的鎖鏈,眼眶赤紅:“青陽怎能這樣對你!”
他似乎想為自己解開這些東西,楚宴連忙一躲:“青陽說我被九階毒獸所傷,時而會意識不清醒,看你也是雲仙宗弟子,莫要再過來了,恐傷了你。”
江淮的動作一僵,深深的朝楚宴望去:“師、師叔?”
不會的,師叔怎會是這樣的反應?
楚宴抿著唇:“你究竟是何人?怎麼叫我師叔?”
江淮腦子裡的弦瞬間斷開,他臉色蒼白:“沈青陽,你分明答應過我不對師叔下手!你又騙了我。”
他下意識的覺得,楚宴會成為這樣,就是沈青陽搞的鬼。
楚宴雖然不知道他說什麼,可聽見江淮的話,卻有幾分不爽:“青陽是我的雙修道侶,你在我麵前詆毀他,就不怕我發怒?”
楚宴竟在維護沈青陽?
聽見這句話的兩個人,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反應。
一個內心痛苦至極,而另一個則湧上了淡淡欣喜。
隻因楚宴護他的一句話,沈青陽就下意識的勾起嘴角。
“雙修道侶?”江淮覺得沈青陽不恥,氣都差點不順了,“他早已經不是你的雙修道侶了!”
聽到這句話,楚宴臉色泛白:“你說什麼?”
江淮走了過去,抓住楚宴的衣袍,苦苦的祈求著:“師叔,等這件事情以後,我拚死也會帶你回傾歡宮,這裡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他隻覺得楚宴可憐極了,八十年前的天之驕子,被沈青陽害成那個樣子。
而如今,還要被沈青陽害第二次。
可江淮沒有資格去罵沈青陽,因為他也害了楚宴。
江淮忽然無比的痛恨起自己來,他成了自己最不恥的……幫凶。
“什麼傾歡宮?青陽什麼時候和我不是雙修道侶了?”楚宴的嘴唇泛白,幾乎是顫抖的問出了這句話,“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江淮終於確定了,楚宴現在的記憶隻停留在了八十年前。
他的心仿佛被碾碎成一片片,眼眶通紅。
被自己深愛的人背叛第二次,沈青陽到底把感情當做了什麼?
廉價的,可以利用的東西麼?
江淮想要告訴他真相,可話到嘴邊隻能痛苦的咽了回去:“師叔,等碧落草到手了,我還了沈青陽的恩情,再用這條命向你贖罪。”
窗外的沈青陽把這一幕全都看在了眼裡。
不知為何,夏軒那句話莫名的在腦子裡響徹起來。
——你有沒有想過,某一天江師兄會跟你搶人?
他的心被染上了重重的陰霾,心底湧出無數的憤怒。
沈青陽推開了門:“你們在做什麼?”
楚宴似乎受了刺激,就算沈青陽進來了,也一直乖乖的在江淮身邊,完全沒有掙紮。
江淮冰冷的看向了他:“沈青陽,這就是你說的會善待師叔?”
他把修為封住,又關在這種無人問津的黑暗地方。
沈青陽的目光放到了江淮抓住楚宴的那隻手上,嫉妒像是蟲子啃咬著他的心臟:“有什麼我們出去再說。”
“就在這裡說。”江淮失望無比的看向沈青陽,“你莫不是害怕讓師叔聽到我們的談話?”
沈青陽的臉色驟然僵硬,他的確想瞞著,不想讓這個完全信任著他的楚宴消失。
於是,沈青陽隻能耐著性子:“我沒有動任何手腳,他現在記不得人,不是我的原因。”
江淮卻是不信:“你還要騙我騙到什麼時候?”
沈青陽越發難以忍受,嗬斥道:“夠了!我沒必要跟你解釋那麼多!”
江淮臉色發白,心底對沈青陽那唯一的愛意全都消失不見。
剩下的,唯有濃濃的負罪感和厭惡罷了。
“若是師叔恢複了記憶,他知道自己曾這樣向仇人露出溫柔情意,該有多麼的痛苦?”
“江淮,我說了這不是我做的。”
江淮對他的話一個字也不願意相信了:“我隻恨……自己當年為何是被你給救了。”
沈青陽臉色凝重,看到江淮如此維護楚宴,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們之間的關係,本該對立的。
唯有那樣,才能讓他安心。
現在江淮擺明了想要保護楚宴,沈青陽薄唇抿成一條線:“我們馬上就要舉行大典了,你竟然為了一個外人說出這種話來?是誰救了你,帶你回雲仙宗?又是誰給了你容身之所?”
江淮捏緊了手,最終鬆開了楚宴的衣袍。
他眼底泛著紅,沙啞著聲音:“你看,我就說我恨自己當年為何被你給救了。”
說完這句話,他便離開了這個地方。
太多的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預料,沈青陽的臉色鐵青。
當江淮走後,楚宴和沈青陽之間的氣氛變得更加微妙。
“青陽,你是不是騙了我什麼?”
“……怎會?”
楚宴看向了手上的鎖鏈,眼底的光快要消散:“光是看外麵的靈竹已經長了那麼多,我就已經知道……你沒跟我說實話。”
“彆想太多。”
“剛才那人說我們已經不是雙修道侶了,可是真的?”
他越是這個樣子,沈青陽的心裡就越是疼。
親手破壞他對他的信任,竟然讓他這般難以接受。
“我知曉了。”
沈青陽再次看向楚宴的時候,發現楚宴已經背對了他。
外麵已經天黑了,月光從層層的竹葉之中穿了進來,落入這個窗戶內。他的背影看上去依舊挺拔如竹,卻藏著落寞。
沈青陽一時癡怔,將懷中的東西藏得更裡麵。
他以往曾為楚宴配製過香,可靜心舒氣,想起儲物袋中還剩一些,便拿在了手心裡。
他去而複返,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現在看來,他應當不會想要了。
沈青陽捏緊了手,也轉身離開了此處。
楚宴裝瘋賣傻的看完這出修羅場,恨不得磕點瓜子解解饞了。
[這就是典型的狼來了的故事。沈青陽騙人騙了太多,現在就算是說了真話,我記憶回到八十年前不是他做的,江淮也不信了。]
係統深以為然:[社會、社會。]
楚宴:[……你上次回主神空間是不是沒殺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