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在察覺到這個少年很有可能是沈青陽的前世之後,楚宴的臉色沉了下去。
“殺妻證道,殺子證道?”
那現在引動劫雲的人,莫非就是沈青陽的父親?
楚宴朝那邊望了過去,隻見劫雲將整個屋子覆蓋,雷電在黑色的雲層之中翻滾,像是張了血盆大口要吞沒一切。
天邊的反應越來越強烈,劫雲之中的黑氣快要朝外翻湧而出。
而在那木屋之中,竟有笑聲傳來:“金丹期!我終於能修成金丹期了哈哈哈!”
楚宴和蘇墨垣躲在暗處,那邊背著青竹劍的少年看不到他們。
可聽到裡麵的聲音,楚宴還是忍不住的皺緊了眉頭:“殺戮斬心之道真是可怕,今日死的人可是他的妻子,裡麵卻傳來了笑聲。”
“看來他下刀的時候,倒是一點猶豫也沒有。”蘇墨垣看向了楚宴,“怎麼?對這個很感興趣?”
楚宴感興趣的並非殺戮斬心之道,而是那個站在木屋外的少年。
在聽到這一切後,少年垂下了頭,他什麼也做不到,隻能站在麻木的看著這一切。
少年的名字叫做林奕,其實林奕已經猜到了一切,他的母親已經被父親所殺。
巨大的悲傷籠罩在林奕身上,他的眼眶紅透,小小的肩膀微微聳動起來。
大雨磅礴,很快就將整片樹林染上了一層朦朧之雨。
而那些淚水順著林奕臉頰落下,隻有混雜了雨水,他才能這樣的無聲哭泣。
“娘……”
天空烏雲壓頂,大雨使得周圍的光線極暗。而每一顆落下的雨滴都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濺起周圍的泥濘。
那一句‘娘’,仿佛是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的一樣。
饒是楚宴覺得沈青陽可惡,可這一瞬間,他也不得不承認沈青陽前世的確很慘。
楚宴正要走過去,卻被蘇墨垣給抓住了手腕。
“會乾涉過去的。”
楚宴抬眸望向蘇墨垣,發現蘇墨垣此刻的樣子有些不對勁:“師尊……?”
蘇墨垣並未禦靈避雨,而是任由那些雨絲琳在自己身上。
這樣的蘇墨垣,竟然和那邊的林奕有些相似。
“我們不知道被時光鏡傳送到了哪裡,不比之前的齊王宮,這是是修真者的世界。”
楚宴知道蘇墨垣想說什麼,這裡有修真者,就意味著這有可能是他們所處時間的過去,乾涉到了會有危險。
“彆擔心。”
可蘇墨垣卻仍舊不想讓他過去。
“師尊,你還記得我們遇到轉換地方的強光嗎?我猜測是我們遇到了什麼人,或走到了某個地方才會出現那種強光,想必這次也是同理!我想過去,是因為想走出時光鏡!”
聽到楚宴這麼說,蘇墨垣垂下了眼眸。
大雨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發絲也全被淋濕。
蘇墨垣也想早些出去這裡,想了許久還是將自己想到的告訴給了楚宴:“我來這裡一共看到了兩段時光片段,都是與我相關,一個是我的前世,一個是……”
楚宴睜大了眼,這裡可是千年之前,蘇墨垣應該沒有出生才是,為何他說這裡也跟他有關?
然而蘇墨垣卻留了半句,沒有說出口。
“時光鏡讓我看到的這兩個片段,比煉心林時更加可怕。”
“煉心林?”
傳說之中的煉心林,能試煉心境,沒想到通過煉心林的蘇墨垣卻說出了這種話。
楚宴察覺到了些什麼,臉色蒼白的問:“殺戮斬心之道我閱覽數萬書簡也沒有看見過,師尊為何知道?難不成又是上代魔尊留下來的記載……?”
蘇墨垣沉默了許久,露出一個笑容:“大約是吧。”
這樣的蘇墨垣,讓楚宴覺得心裡被狠狠的刺痛了一下。
“師尊,難不成你……經曆過?”
蘇墨垣的臉色變得難看:“時光鏡帶我來這裡,我都要以為……它是故意給我看,要引發我的心魔。”
“到底是怎麼回事?”楚宴反手捏住蘇墨垣的手。
蘇墨垣在他記憶之中,從來都是強大而任性的。
從未有過這樣脆弱的時候。
他甚至無法想象,蘇墨垣還在幼時的時候,日日活在恐懼痛苦之中。
麵對一個要殺自己的父親,那該有多麼可怕?
“……有人想殺我,我便殺了他,這雙眼睛也是因為沾染了他的血,變成了這種……令人厭惡的顏色。”
這雙眼睛的顏色,是他殺父的證據。
溫熱的鮮血濺到他的臉上的時候,年幼的他手抖的將劍丟掉。
他原是劍修,至此之後卻無法再拿起劍,而轉修符道,也正是這個原因。
“那你不疼嗎?”
“……早就不疼了。”
“可我疼!”
蘇墨垣從回憶之中抽了出來,便落入了楚宴那雙黑眸之中。那裡麵倒映著他的樣子,狼狽不堪。
他早已經不在乎那些事情,否則也不會安然度過煉心林。
隻是當有人說為了他心疼的時候,蘇墨垣的心口顫動,竟感受到了溫暖。
在這大雨之中,還有誰敢這樣抱著他淋雨?
蘇墨垣露出了笑容:“現在我也不討厭這雙眼了,因為你不止一次對我說,喜歡這雙眼。”
厭惡你之厭惡,喜愛你之喜愛。
他的感情從來純粹,也表達得淋漓儘致。
楚宴不是沒有觸動,他的確沒心沒肺慣了,隻是眼前的這個人,跟了他太多個世界,讓他產生了一種接下來他也會繼續跟下去的錯覺。
楚宴朝他伸出了手,正想對他說什麼的時候,蘇墨垣的額頭滴落下豆大的汗水。
“怎麼了?”
蘇墨垣現在這具身體還算是玄緲的,他隻是將自己的神識全都挪了過來。
金丹期修為,如何能抵得上在時光鏡之中的撕扯。
蘇墨垣活了這麼久,頭一次在上麵翻了跟鬥。
“是時光鏡送我們過來的,看來它並不歡迎元嬰期以下修為的人來。”
楚宴一愣:“可師尊不是化神期嗎?”
蘇墨垣沒有回答,而是問:“徒兒,你身上帶了靈獸袋了嗎?”
“靈獸袋?”楚宴滿頭霧水,“帶是帶了,可怎麼了?”
“乖,拿出來。”
楚宴便將東西拿出,攤放在掌心。
蘇墨垣湊近楚宴,拉過楚宴在他唇上落下一個吻:“這件事情等出了時光鏡再朝你解釋。”
周圍的壓迫已經讓蘇墨垣極其難受了,可光是難受也就罷了,他的身體還不能動彈了。
蘇墨垣隻能輕聲在他耳旁說道:“彆把我弄丟了。”
說完,他就化作一縷青煙進入了靈獸袋之中。
楚宴剛剛想說的話全都被噎住,到底怎麼回事!?
他還以為蘇墨垣不過用了什麼特殊的法子幻化作玄緲的模樣,跟他一起去了迷霧林。現在看來,蘇墨垣根本就是用了玄緲的身體吧!
楚宴還在震驚之中沒有回過神來,一想起蘇墨垣那句強勢的‘彆把我弄丟了’,楚宴手指撫摸過靈獸袋,低聲道:“……才剛找到你,怎麼可能把你弄丟?”
他連忙將靈獸袋拴於腰間,再穿上了黑色的鬥篷。
也許是愛屋及烏,楚宴朝那邊望了過去。
林奕已經站在外麵一夜,也被大雨給淋了一夜。
他腳下全是泥濘,將衣衫的下擺給全部弄臟。
林奕一見到他,連忙拔出身後的青竹劍:“你是誰?來此地做什麼?”
他的臉頰浮現不正常的紅暈,是因為淋了整整一夜的雨才會變成這樣。
“在下仙門弟子,曆練至此,敢問這是什麼地方?”
林奕冰冷的抿著唇:“你當我是傻瓜嗎?仙門弟子會在這種地方曆練?你一身黑衣不敢示人,分明就是個魔修!”
楚宴還真是個魔修,這麼說原本隻是托詞。
他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從時光鏡裡出去而做的試探罷了。
“我真是隻是問路,並無惡意。”
“那你究竟是什麼門派的弟子,報上名來!”
楚宴還有幾分詫異,初見時覺得他年紀小小,長得一副無害的樣子,現在看來戒備心倒是挺高的。
“我來自雲仙宗。”楚宴語氣一頓,繞過了自己姓名的話題,“我說了自己的來處,你不報上自己的名字嗎?”
林奕遲疑的看了他一眼,還是報出了自己的名字:“林奕。”
楚宴嘴角一彎:“我現在可以問路了嗎?”
原本想要回答楚宴的問題的,可林奕狠狠的咳嗽起來,身體卻有些支撐不住。早在之前他修煉太急就出了岔子,昨天又一晚上站在雨裡,現在早已是精疲力儘。
林奕到底隻有十四歲,縱然會對外人戒備,可他還不是千年後的沈青陽,並不會算計對方。
他朝楚宴指了路:“從那邊走,需要過父親布下的九個陣法才能出去。”
九個?
可真是麻煩!
不管怎麼說,他到底給自己指了路。
“多謝。”
正當楚宴離開了幾步之後,林奕的身體搖晃了兩下,最終狠狠的跌倒在了地上。
林奕卻緊咬著牙,不肯昏睡過去,想要撐到父親結丹完成,第一時間進去看看母親。
縱然……那隻是一具屍體。
楚宴聽到了身後的動靜,緩緩朝他走了過來:“沒事吧?”
“你……走開!”
可真是倔強……完全像隻刺蝟。
楚宴伸出手準備摸一下林奕額頭的溫度,而林奕卻以為楚宴要害自己,拔出匕首刺向了楚宴的手臂。
當楚宴的手落在他的額頭的時候,林奕才睜大了眼。
隻是他的匕首已經刺入楚宴的手臂之中。
和對方純粹的善意相比,自己直接刺中了他。
林奕有些慌亂,嘴唇泛白。
“隻是摸下你額頭的溫度罷了,沒想到警戒心竟然這麼重?”
“對……對不起。”林奕不敢看楚宴的眼睛,隻覺得這樣的自己十分肮臟不堪。
楚宴不由挑眉,雖然手臂的確很疼,但林奕可比沈青陽軟多了。
明著來的攻擊,可不比暗處暗害來得好嗎?
“沒關係,你額頭的溫度很高,方才探你靈氣的時候發現你修煉得不對,導致你現在的丹田猶如漏鬥一般,就沒人糾正一下你嗎?”
剛說完這句話,楚宴就想起他父親是個殺妻證道的人,估計不會怎麼教……
果然,林奕眼底的光暗淡下去:“不會。”
現在仍舊下著大雨,楚宴把匕首拔了出來問:“你要在這裡待多久?”
“等父親結丹完成……”
“結丹少則一個月,多則半年,你就一直等在此處?”楚宴有些吃驚。
林奕眼眶泛紅,卻一個字也沒有說。
他父親走的道情況特殊,結丹隻需要三天時間。
但這些林奕都無法告訴給楚宴聽。
楚宴強硬的將他從地上拉起來:“這雨一時半會兒不會停,你還隻是煉氣期吧?若淋上三天,恐怕沒命等你父親結丹出來了。”
林奕被楚宴拉起來,仍舊使不上力氣。
原本他還想反駁,可當他看見楚宴黑袍裡的傷口滲出了血,便十分愧疚:“我幫你上藥吧,就在前麵的木屋。”
這種凡刃造成的傷口很快就會好起來,並不需要多操心。
但楚宴還是將計就計,任由林奕扶著他去了木屋那邊。
這個木屋十分狹窄,又在樹林深處。當楚宴走進來的時候,才看到裡麵有多麼簡陋。除卻一張木床以外,就連被子也是沒有的。
……沈青陽的前世少年時期究竟過得有多麼淒苦?
楚宴一時心裡不是滋味,直接席地而坐,朝林奕伸出了手:“上藥吧。”
若不這麼說的話,他又要去屋外守著了。
林奕撩起了楚宴黑袍的袖子,原本該立馬給他上藥的。
可看見楚宴手臂上的膚色時,不由的微微愣神。
靡顏膩理,像塊玉石一樣溫潤。一個男人竟然有這樣吹彈可破的肌膚,林奕忍不住想,這個人一定長得很好看,才把臉給遮起來的吧?
他收回自己的心神,小心給楚宴上了藥之後。
就這期間,林奕的臉頰一片不正常的紅,像是發燒得狠了。
等上完了藥,林奕才站起身想要重新走到那邊,卻直接倒在地上直接昏迷了過去。
看到林奕沉睡過去的臉,楚宴無奈極了。
他站起身將林奕的身體抱到了床上,才發現林奕到底有多麼瘦弱。
分明已經十四歲了,卻完全不像是十四歲的少年。
瘦弱成這個樣子,就好像是被彆人虐待過一樣。
楚宴的靈氣在他身上遊走,順便烤乾了他的衣服,希望用這樣的方法讓林奕好受一些。
外麵還下著磅礴大雨,林奕低聲啜泣起來。
“娘……”
父親殺了自己的娘親,又要殺了他。
這種感受,恐怕不會好受。
楚宴原本想走了的,可林奕拽住了他的黑袍,臉上滿是淚痕。
楚宴盯著林奕,久久之後隻好在木屋之內施了個法術,一下子整個屋子都暖了起來。
而睡夢之中的林奕終於安心下來。
好溫暖……
是誰?
[我在想我要不要走了。]
係統:[為什麼要走!這可是沈青陽前世啊!]
[他在喊娘誒,我當然得矜持了。要是喊爹……]
[喊爹??]係統怪他說一半留一半。
[喊爹我直接上了!]
係統忍住吐槽,默默的翻開了之前在主神空間下載的《論皮之人格的產生》。
—
清晨來臨,陽光照進了屋內。
林奕不由的眯起眼,忽然發現身邊有人。
他才發現身上已經完全好了,就連屋子裡也暖洋洋的,一點不見大雨之後的寒冷。
不會是他照顧了自己一整夜吧?
林奕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溫暖,他從一出生父親就對他十分嚴苛。唯一待他好一些的母親,卻總是瘋瘋癲癲,時好時壞。
他身上許多傷口,不光是父親的傑作,也有些是母親所留下來的。
他眼神微閃,看見楚宴還在沉睡中,便想為他換手臂上的藥。
他朝楚宴伸出了手的同時,楚宴就醒了過來:“你做什麼?”
“我……我隻是想幫你換藥。”
林奕看出了楚宴的戒備,心想也難怪如此,他昨天可是把人給刺傷了。
林奕有些不知所措,心裡更是十分難受。
僵硬許久,楚宴竟然朝他伸出了手:“上藥吧。”
林奕微愣,看向楚宴的臉,卻因為那件黑袍的原因,隻能看到他露出來的下巴。
不過縱然是這樣,林奕也依舊感受到了溫暖,他連忙給楚宴換了藥。
外麵仍然在下雨,木屋裡十分寂靜。
楚宴問:“你身上怎麼那麼多傷痕?”
這件事讓林奕自卑:“有些是練功……有些是我爹打的。”
一聽此話,楚宴的心底染上些許陰霾。
他一瞬間想到了蘇墨垣,是不是擁有同樣經曆的他,也受到過林奕所受到的那些痛苦?
他不想深想下去,手卻不自主的摸了下腰間的靈獸袋。
在那之後,楚宴一連留在這個屋子裡兩天。
等林奕的身體好些了,他才準備離開了。
楚宴留下了指導林奕修煉的靈簡,害怕他因為沒人指導遲早修得靜脈逆流,又不放心的拿了幾瓶煉氣期的丹藥給他,這才走出了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