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過這麼短的時間,楚宴說到底是沒能溜掉的。
燕擎看向了陳周:“讓紀止雲去外麵的偏殿等我。”
“諾。”
燕擎看了眼楚宴:“我還有事同齊王說,故人來訪,還要請齊王多在這裡等候片刻。”
楚宴可不想見紀止雲,方才生氣的氣焰全然沒了,慫得一比。
他朝燕擎訕訕的笑了笑:“我自行在此,燕王不用管我。”
燕擎點了點頭,很快便隨陳周離開了這裡。
屋子裡隻剩下了楚宴,他一個人實在待著無聊,見那邊的案幾上有點心吃,便走了過去,隨手拿起一塊咬了兩口。
甜膩的味道讓楚宴眼裡露出了滿足,偷偷看著沒人又給拿了一塊來吃。
正值陳周回來拿東西,看到這一幕直接就愣在了那個地方,和楚宴大眼瞪小眼。
楚宴差點被哽到,狠狠的咳嗽了起來,還是陳周機靈,連忙倒了一杯茶過去:“齊王請飲。”
楚宴喝了一口,氣這才順了。
那個謝字還沒說出口,陳周就愣神的看著他,一直沒有挪開眼。
陳周曾伺候過自己,被這樣的眼神緊緊盯著,楚宴頓感心虛:“你這樣看著我作甚?”
“那盤糕點……”
“我……我就是餓了,隨意拿了兩塊吃,燕王不會兩塊糕點都出不起吧?”
陳周的眼底露出了痛苦,朝楚宴說道:“王上從來不會吃這些。”
“那他為什麼把糕點擺在這兒?還甜得快發膩了!”
“那是公子愛吃,所以王上總會在殿內擺一盤。縱然不吃,看著也好。”
縱然不吃……看著也好?
楚宴頓時覺得那糕點在嘴裡殘留的味道,甜得發苦。
好個屁。
“原來是這樣,是我不好了,竟然擅自動了這盤糕點。”
陳周連忙搖頭,笑著對楚宴說:“反正王上也不吃,齊王吃了也算廚子們的榮幸了。”
陳周還是一如既往的會講話,楚宴嘴裡的苦味都衝淡了不少,朝他露出一個乾淨天真的笑容。
陳周難以開口,訕訕的又退了回去。
楚宴見他似乎想說什麼,便問:“你可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其實奴有個不情之請。”
“說罷。”
陳周渴望的看著楚宴:“齊王能否……能否在奴麵前再吃一次糕點?”
楚宴:“……”
看他躊躇不定,楚宴還以為是什麼很大的請求。
結果褲子都脫了,就說這個?
楚宴拿起一塊糕點,幾口就吃了下去。糕點的細碎沾到了他的手指,楚宴吮了一下指腹。
縱然甜得發膩,這口感楚宴卻並不討厭。
陳周的眼裡有淚,這場麵熟悉極了,同樣的事,卻唯獨少了那個人。
陳周忽然間知道了燕擎的想法,難怪那段時間王上會發瘋似的說公子的魂入了齊王的體內。
人人都以為王上瘋了,就連他也有這個想法。
可後來半月後,王上漸漸的又認清了現實一般,整日沉著臉不說話,過去了好幾月才恢複過來。
他更加乖戾,也更加死寂。
乖戾的是行事,死寂的是那顆心。
陳周淚眼婆娑,哭得哽咽:“請齊王恕罪,奴隻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公子沒能渡過那個冬日,死的時候冬雪正寒,再也看不到這絕好的春光。
如今齊王吃點心的樣子,竟和公子像了十成十,便有讓他想起了這些事。
楚宴臉色有些蒼白,無奈的笑了起來:“你彆哭啊,要不你也吃塊糕點?這東西很甜的。”
陳周的眼眶炙熱,一時間沒能穩住情緒。
“你說的那個人,真的和我這般相似嗎?”
“公子這輩子過得苦,遠比不上齊王。再說了……齊王少年心性,公子來天旭城的時候,就已經中了毒,笑的時候也像哭。”
楚宴沉默了下去,外麵在此時下起了蒙蒙小雨,雨絲纏綿落下,就算是裡麵緊閉了窗門,也能聽到外麵滴答的聲音,像是要直入人心。
“齊王恕罪,奴該去偏殿了。”
楚宴的笑容裡夾雜著一絲落寞,見陳周走出去的時候,手上還拿著一個錦盒。
楚宴有些不想待在這裡麵了,自己一個人,偌大的宮殿看著有些可怕。
他走到了門口,煙雨如醉人的春酒灑在了青石板上。雨水滴答落在翠綠的草木葉子上,這聲音彙聚成了一首無韻的詩行。
下麵的石階上新爬起了些青苔,朱樓飛簷下的風鈴被微風吹亂,發出清脆的聲響來。
因為陳周的話,讓楚宴改變了主意,想去會一會故人。
他剛走到一旁的偏殿,便聽見了那邊嘈雜的聲響。
“紀司徒,你若再對王上無禮,奴便讓外麵的士兵把你轟出去了!”
紀止雲喘著粗氣,骨瘦如柴的身體被氣得微微發顫:“我已經不是周國的司徒了,隻是以一個故人的身份,來問問燕王到底做了什麼!?”
燕擎眼眸灰暗,沙啞著聲音:“陳周,讓他罵。”
陳周隻能退了回去,心裡卻止不住的心疼。
“現在天下誰不說,燕王將齊王養作了自己的禁/臠,就是因為他的臉和霖兒有幾分相似,燕王就要做出這等羞恥之事,讓霖兒在天之靈都不安嗎?”
“誰說寡人將齊湛養作禁/臠?”
“燕王朝我解釋沒用,不若聽聽天下人是怎麼想的!”
原本任憑紀止雲罵的燕擎在聽到這句以後,眼神卻微微一變:“紀止雲,四年過去了,你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嗬,你拚了命來這裡就是想過來罵寡人一頓?”
“我來這裡,就不懼死。”紀止雲眼露痛苦,“縱然不想承認,霖兒生前鐘愛燕王,也請燕王不要傷了他的心。”
燕擎沒有回答紀止雲,而是低垂下眼。
他站在窗邊,外麵一陣風吹斜了雨,那些雨絲就灑在了他的身上,似乎讓這顆心臟也沾染了涼意。
“紀止雲,寡人原以為見到你之後,寡人就會忍不住想殺了你。”
紀止雲並不害怕,直視燕擎:“那燕王為何還不動手?”
燕擎看著他:“見你活成這樣,寡人便忽然不想動手了。”
如今的紀止雲人不像人,和四年前那位溫潤公子比起來,已經變化得太多太多。
他骨瘦如柴,腿腳不變,還未至三十歲,卻滿身死寂,不像個活人。
紀止雲某個部分,竟和自己是一樣的。
他們同樣思念著那個早已離去的人。
紀止雲冷哼了一聲:“燕王不殺我,恐日後會後悔,告辭!”
聽到紀止雲要出來了,楚宴沒處躲的地方,連忙朝正殿回趕。
可他溜得不夠快,紀止雲已經走出來了,便看到楚宴小跑著想要離開的樣子,頓時覺得是哪裡來的奸細。
因為害怕他把事情透露出去,紀止雲喊了一句:“有探子,快來人!”
似乎發現了外麵有人,燕擎和陳周也走出來了。
見是楚宴,他們的腳步都停了下去。
“那人把我和燕王的談話都給聽了去,燕王完全不在乎嗎?”紀止雲皺緊了眉頭,不明白燕擎是怎麼想的。
燕擎看楚宴偷溜的樣子,厲聲喊了句:“站住,再朝前麵走,就彆怪寡人不客氣了。”
這聲音如寒風凜冽,帶著警告的語氣。
楚宴的身體下意識的停住,看來原主膽小怯弱的毛病已經成了習慣,他可能一時半會兒控製不好。
“齊湛,你偷聽我和紀止雲講話?”
紀止雲睜大了眼:“那是齊王?”
燕擎沒有說話,那態度儼然已經默認。
楚宴依舊沒有轉過身去,似乎在做什麼思想鬥爭似的。
看到這一幕,紀止雲卻冷哼了一聲:“他哪裡像霖兒?連他一根手指頭都比不過。”
正當此時,楚宴終於轉過了頭來,他低著頭小心翼翼的走到燕擎身邊:“我並非有意聽燕王同紀司徒的談話的。”
“你似乎每次都喜歡偷聽?”
楚宴低著頭,訕訕的笑了兩聲,麵對紀止雲的時候,他心裡竟然有些發怵。
本能的感受到了危險。
原本以為紀止雲方才那態度,應當對他無視或者輕蔑才對。
可楚宴轉過頭之後,紀止雲卻死死的盯著楚宴許久都沒說話,臉上從輕視逐漸轉為不可置信。
外麵的雨逐漸有些大了,杏花和梨花被風打散了一地,這煙雨之中攜來三分旖旎花香。外麵散落一地的白,還真如那日一般。
景相似,人亦相似。
隻是葉霖從不會穿這樣的華貴衣衫,他要麼便是一身淺,要麼便是一身黑。對方更像是沒有受過什麼苦,否則怎還保留著少年天真?
雨從屋簷下滴落,聲音越來越大。
紀止雲忽然間有些明白,為何燕擎對他下不去手。
齊湛……竟然真的那麼像他。
紀止雲的眼底閃過了痛苦:“齊王以後大可不必叫我紀司徒,我早已不是周國的司徒了。”
“那叫什麼?”他疑問的語氣裡帶著三分天真。
“便……”紀止雲把嘴裡的那兩個字給咽了回去,他若也對齊湛態度溫和,豈不是和燕擎一般做派了?
“直接喊草民紀止雲吧。”
“怎麼能這麼無禮?”楚宴笑彎了眼,“那日後叫先生可好?”
紀止雲又是一震,久久看著他的臉沒能回過神來。
直到一旁的燕擎提醒,紀止雲才落荒而逃。
楚宴嘴角抽搐了兩下,還差點以為紀止雲會認出他來,畢竟紀止雲比燕擎的心思細膩得多,現在看來沒啥好擔心的。
楚宴才鬆了一口氣,一旁的燕擎便低聲說道:“現在所有人都走了,該是解決寡人和齊王的事了吧?”
楚宴身體一僵,燕擎現在心情不好,誰願意撞槍口上去啊?
“我有些累了,想早日回去,母後來我這兒做客了,還等著我呢。”
“哼,齊王怎有這樣預知的能力?知道太王後去了你那裡?”
楚宴低下了頭,老老實實交代:“我怕過來的時候出事,特意讓止煙去請了我母後過來,有事就能溜的。”
燕擎:“……”
他被楚宴的耿直給嚇到,久久才回過神來:“齊王可真機靈。”
原本是諷刺的話,楚宴聽罷卻笑了起來,眼眸彎彎如月:“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