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陰謀,被兩個不知情者,演繹得萬分逼真,原本就亂成了一團的建康,更亂。
對方的人馬,也沒想到會被認出來,誓死要滅口,一直糾纏到黃昏,一行人才脫困,邢風和趙炎逃去了一艘開往江陵的船上。臨走時,邢風站在船頭,一身是血,狼狽不堪,卻顫抖地喚住了他,“裴安,護好寧寧。”
起初他確實不知道寧寧是誰,但稍微一想,能讓他邢風惦記,又能求著自己相護的人,還能有誰。
他也沒什麼彆的意思,就是想問問,她是不是寧寧。
萬一自己猜錯了呢。
裴安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將他臉上的變化瞧進了眼裡,正好奇她會先問自己哪個,卻見她神色一詫,似是嚇到了,“好好的建康怎麼會亂呢?”
裴安:......
“昨兒郎君告訴我,隻會耽擱半日,我等了一夜,不見郎君回來,心頭便猜到八成是出了意外。”芸娘昨夜的擔憂倒是不假,又問道,“那郎君有沒有受傷?怎還遇到了邢大人了呢,他不是已經回了臨安了嗎,是朝廷那邊,又有什麼動靜嗎。”
她這“劈裡啪啦”一通反問,倒是讓裴安一時沒了話,目光隻沉默地看著她。
她又道,“寧寧是我的小名,兒時院子裡的哥哥姐姐們都是這般喚我的,好記,邢大人必定是情急之下,圖個口快,喚了出來,他有說什麼嗎。”
她神色坦然,似是一點兒都不怕他,說出個什麼能證明兩人有過私情的話。
見識過她糊弄人的把戲,他信她才怪。
他揉了一下眼眶,思緒被她一攪,完全亂了,“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芸娘乖乖閉了嘴,“郎君你問。”
不就一個名字,他有什麼好問的,“你吃好了嗎,我去歇一會兒。”
時候還早,昨夜一行人都累了,需要整頓,晚些時候出發也不遲。
芸娘被他一通嚇,腦子清晰無比,哪裡還困,見他躺在床上發絲垂下瓷枕,還在滴著水,夏季天雖熱,頭不能涼。
芸娘去拿了一塊布巾,蹲在他旁邊,慢慢地替他絞起了頭發。
他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也沒去阻止她,片刻後,突然低聲道,“邢風安全,和趙炎一道上了去江陵的船隻。”
芸娘微微一怔,抬頭朝他看去,他已經閉上了眼睛,即便是熟睡,那張臉上的矜貴也沒有減去半分。
張揚輕狂,小心眼兒,還傲嬌......可不知為何,芸娘心頭卻驀然一暖,他是在擔心她憂心吧。
“郎君睡吧,我陪著你。”
芸娘跪坐在蒲團上,身子趴在床前歪著,緩緩地撚起他的發絲,一根一根地擦乾水汽。
她很想告訴他,隻要一日他還是她的夫君,他們便永遠都是一家人。
她和邢風,真的已經結束了。
—
休整了半日,午後隊伍才出發。
裴安睡著的那會兒,芸娘聽青玉打聽來了不少消息。
建康是真亂了。
百姓暴|亂,朱家的人全部都被蕭侯爺的人劫走了,如今裴安手裡押送的欽犯,就隻剩下了範玄和李家大公子。
囚車沒了,明目張膽地換成了馬車。
青玉挨著她耳朵道,“奴婢適才瞧見了,衛銘提了一個食盒到馬車,應該是備好的酒菜,範玄也沒再罵,自早上到了驛站後,聲兒都沒出一個,應該是知道了姑爺的陰謀,知道不會害死他。”
“還有,外麵一堆的土匪,和童義打成了一片,似乎早就認識了,張口閉口一個裴大人,肯定是姑爺同對方的頭目達成了交易,明暗兩道通吃,將來乾起大事,才不會被一鍋端......”
人已經救下來了,找個地方藏起來便是,要造反,也應該是攻下臨安才對,怎麼還要南下,芸娘不明,“那他此趟,目的為何?”
“還能為何,想要造反,不得招兵買馬......”
巧了,她正好有。
青玉那話說得對,她真的無比慶幸自己嫁給了他,又慶幸他剛好生了反心,否則一到江陵,父親那兩千‘死而複生’的人馬,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置。
這不是玩笑,是殺頭的罪名。
—
午後隊伍才出發,芸娘還是上了裴安的馬車。
歇息了一個多時辰,裴安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同從臨安出發時一樣,一上馬車,便捧著書看。
芸娘已經問過了王荊,他並沒有告訴裴安那兩千人馬的存在。
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稍微不慎,可能就是誅九族的罪。
為以防萬一,她得同他坦白,但這事兒不好直接說,猶豫了一番,她隻好委婉地問道,“郎君,這次出來你人手夠嗎。”
裴安從書頁上挪出眸子,瞥了她一眼,“何意?”
芸娘趕緊湊過去,“來時的路上,我見到了不少劫匪,聽童義說,這一路下去恐怕都是這個狀況,萬一路上......”
“區區劫匪還敢動朝廷欽犯?禦史台還剩下二十五個侍衛,護送兩個欽犯,足夠。”
見他沒聽明白,芸娘也不想同他兜圈子了,壓低聲兒道,“護送兩個人確實是夠了,可郎君想要造反,便遠遠不夠。”
話音一落,裴安再次抬頭。
四目相對,彼此都看清了對方眼裡的倒影,好一陣裴安才放下了手裡的書,眉目一挑,好整以暇地看向她,“我造反?誰造的謠?”
芸娘:......
芸娘神色僵住,不是......他沒造反?可都這麼明顯了,還需要誰造謠嗎。
他不能夠吧。自己都能理解他,且下定了決心支持他,這會子不承認,他是什麼意思。
裴安無視她臉上的錯愕,反問,“不是說我是好人嗎,怎麼今兒懷疑起我了。”
“郎君確實是好人。”大逆不道的話,她不好大聲說,脖子伸得太累,索性雙膝從榻上跪著挨了過去,坐在了他旁邊,貼著他耳邊道,“是陛下冤枉了好人。”
她吐出來的氣息,掃上耳背,又癢又麻,裴安不但沒躲,還往她邊上靠了靠,心下多半也猜出來了,她這番是為何。
王荊應該同她攤了牌,她是在擔心王荊手底下的兩千人馬,急需拉個人來墊背。
他抬眸看向她,“你這是打算逼良為娼?”
芸娘一噎。
他臥薪嘗膽多年,不惜背負‘奸臣’的名聲,取得了皇上的信任,將那些被陛下賜死的官員們救下,估計也僅僅是為了善惡。
除去正義之外,他們如今也變成了他的人。
光她知道的就有一個秦閣老,一個範玄。
秦閣老名望極高,是籠絡人心的第一人選,範玄是兵部尚書,了解軍資的籌備和軍營的情況。
他滿足了所有造反的條件,怎麼可能浪費資源。
芸娘看著他一笑,“虧得郎君還是狀元郎呢,怎還用錯了詞兒了,這不叫逼良為娼,這叫物儘其用。”
物儘其用……
裴安仔細品著這幾個含義頗為深奧的字。
“同流合汙也行。”
裴安:......
看不出,這小娘子還挺有意思。
裴安突然想笑,“怎麼個汙法,你先且說說,我一介忠良,一沒叛過主,二沒做過違背天理之事,還真沒經驗。”
芸娘:......
這話說出來,他也不怕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