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芸娘緊捏著他的手,驀然一鬆,拿了回來,放在了自己的膝上,神色雖談不上難看,但絕稱不上高興。
她手鬆開的瞬間,裴安便下意識地反手去握,但她收得太快,他沒握到,餘光瞟了她一眼,再看向跟前程娘子,知道這群人是個什麼德行,語氣生硬,“長了腿,不知道自己買?”
“堂主說的是,下回程娘自己去買。”程娘子一顆頭扔進平靜的潭水裡,管它蕩起了多大的波紋,見好就收,“堂主,夫人還沒用飯吧,屬下今兒獵了幾隻野兔,烤了給您們解解饞。”
程娘子一溜煙地拍屁股走人,鐘清聽到她說野兔,雙眼發光,回頭也道,“程娘子,麻煩給我也來一隻。”
“鐘副堂主是個講究人,哪裡會吃得慣這些粗食,您還是吃蘿卜去吧。”
鐘清:......
鐘清沒忍住,“騰——”一下站起來,杠上了,“不就是說了一句,你炒菜鹽放太少了嗎,你至於這麼小心眼?”
程娘子腳步及時刹住,“底下那麼多兄弟,個個都沒意見,就您事兒多,一會兒不夠鹽,一會兒不夠嫩,就您長了一張金貴嘴,嫌棄鹽少了是嗎,我明兒給您醃一壇子鹽蘿卜?”
“程靈慧!你彆太過分!”
“到底誰過分,您敢讓堂主評理嗎......”
“評就評,堂主......”鐘情急眼了,轉頭看向裴安,卻正好瞧見自己的堂主,被小仙女甩開了搭過去的鹹豬手。
裴安似乎沒聽到他們的吵鬨,再伸手去牽她,手剛到跟前,她又不著痕跡地抬手捋了一下頭發,巧妙地避開。
鐘清:......
程靈慧那蠢驢,簡直就是在玩火,這一燒起來,說不定他也脫不了乾係......
果然,裴安吃了兩回癟之後,直起身,看著跟前吵架的兩人,臉色不耐煩地道,“既然程娘子不想做飯,明日便回堂裡,不必再一道跟出來,往後做飯的活就交給鐘副堂主。”
鐘清眼珠子一蹬,“堂主......”
程娘子也變了臉色,“堂主......”
“若不服,可以離開明春堂。”裴安打斷,也不看跟前的兩人,轉身同身邊一人吩咐道,“騰個地方出來,晚上我和你們夫人,安置在這。”
前半句冷冽無情,後半句一聲‘你們夫人’又明擺著就是拿出來哄人的。
當年自己是如何進的明春堂,鐘清和程娘子心裡清楚,也知道他裴安是個什麼脾氣,惹火了,都沒好果子吃。
鐘清和程娘子不敢再鬨騰了,齊齊賠罪,“屬下知錯。”
他們是道了歉,但並沒有解決跟前的事,他回頭,見芸娘兩手相交,縮在了袖筒內,半個手指頭都沒露出來,明顯不想給他碰。
他見過她蹬鼻子上臉的功夫,一時頭疼。
那什麼胭脂,是在健康時在水路上,清剿來了的一批走私物資,程娘子問他要,他順手給了她,僅此而已。
並非是他主動送人東西。
此時人多,他不便細說,湊過去低聲同她道,“待會兒我同你解釋。”
她一笑,“送人東西手留餘香,不過一盒胭脂,郎君不用解釋,我理解,交際應酬嘛,贈人東西不是很尋常的事,我也沒說郎君不應該,郎君不必藏著瞞著。”
裴安:......
她記得他在馬車上同她說的話,他自然也記得,被她這一句話明嘲暗諷的,他豈能聽不出來。
底下的人都在,吵起來不好看,他不能讓人看了笑話。
萬事先低個頭,準沒錯,他挨過去,湊到她跟前,低聲道,“為夫錯了。”
說完也不管她是什麼反應,伸手強硬地將她的手攥進掌心,指腹輕輕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轉頭同鐘清說起了正事,“讓人安排一艘船,明日午時到渡口,我走水路到江陵。”
他那一聲道歉不大,但也不小,離得近的幾人都聽到了,鐘清自然也聽到了。
這樣屈身段的行為,實在是有違他裴堂主的作風,震驚的程度,如雷轟頂,鐘清愣在那忘了回應,待裴安的目光落在他臉上,方才點頭應了一聲,“是。”說完反應過來,“朝廷的人馬一起?”
“禦史台的人,已成了棄子,你想個法子,歸入明春堂,暫時先送去總部。”
這個他在行。
他鐘清收來的這些人,哪個不是自願投奔,被逼到走投無路,明春堂就是給他們這些人棲身的家。
包括自己,當年也是這樣被堂主收留。
鐘清豪爽地應道,“包在屬下身上。”
裴安繼續道,“此趟任務已完成,你儘早回建康,既然建康亂了起來,就讓它繼續亂下去,給幾個山頭放話,見好就收,不得鬨出人命,過一陣,朝廷必定會派人下來整頓,你尋個法子找上知州大人,助他立個功,將人保下來,知根知底的好對付,若是再新派個人來,還得先摸他的底細,太浪費精力。”
鐘清看似吊兒郎當,一談起正事,倒一臉認真,“堂主放心,屬下自有分寸,那朱家的人,何時能殺。”
“不必你動手,將人送到皇帝的手上,牽連的官員越多越好,這一回,定要將他蕭侯爺一派斬草除根。”他握住掌心內裡的手,動作極度溫柔,臉上的神色卻陡然一冷。
沒了蕭侯爺,朝廷又將失衡,以皇帝的心性,又會開始新一輪的算計。幾個大勢力的家族,被搗毀,七零八散,正是他想要的。
臨安之外再亂起來,內憂外患,他手中再無可用之人,唯有調動兵力鎮壓。
待那時,他便讓他這輩子最痛的經曆,重新再來一回。
他神色肅然起來,“安插到臨安的人手,儘快到位,另外,留意朝廷的動向,一旦有風吹草動,立刻來報。”
鐘清點頭,突然問道,“主子這一趟,大抵什麼時候能回來,老夫人那邊......”
裴安明白他的顧及。
他出門越久,皇上的疑心便會越重。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皇上疑心一起,頭一個打主意的,便是國公府的老祖母,拿她來以此牽製他。
但太早有動作也不行,會打草驚蛇,更會讓皇帝疑心,隻有等到最後一刻,他才能動國公府。
想起臨行前,祖母對他交代的那番話,他眼中到底有了幾絲波動,沉默了良久,才艱難地道出一聲,“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