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笑,便有人哭。
婚期的前兩日,蕭娘子受不了隔壁傳來的熱鬨聲,又哭又砸東西,蕭夫人看不下去,派人將她送到了自己的姐姐家,等這場婚事結束,才接她回來。
邢風也不在。
三日前被皇上派了差事,去了盧州辦事,安明公主也一道。
眼不見心不煩,倒也好受些,邢王兩家就挨在一起,平日裡有個什麼熱鬨,彼此都聽得到,更彆說大婚。
這些年邢風對人家是什麼感情,邢夫人心頭明白得很,是真心相待,本也是自己做主定下來的親事,可來了臨安之後,邢王兩家的關係便大不如從前。
邢家老爺去了刑部,腳跟日漸站穩,邢風又中了榜眼,被錄入了翰林院,走的是上坡路。
再看王家,沒一個有出息。
不僅幫不到邢家,且大房的大夫人還幾次三番來找她,要她幫忙給王家大爺在宮中謀個實職。
他邢家一向兩袖清風,從不落人口舌,更是沒有半點把柄在身上,幾代人攢下來的家風,怎可能為了一個外人玷汙。
邢夫人心頭慢慢地有了不滿。
官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恒的朋友,一切都建立在利益之上,婚姻講究門當戶對,自己有本事便許好的親事,沒本事,那便找個同自己相當的門戶,沒有誰應該讓人高攀。
見王家沒有半點起色,邢夫人心頭已經有了想法,再得知安明公主有意於邢風之時,徹底動搖了。
奈何邢風已動了感情,死活不願意。
邢夫人也沒逼他,但也不想急著去提親,沒提親之前隻是個口頭婚約,成不成一句話的事,提了親就必須得娶了,一年拖一年,邢夫人對王家的成見越來越重,對芸娘也是越來越看不順眼,每回見到那張豔麗的臉,都拿不出好臉色。
一個小娘子長得太好看,不是好事,隻會是一身麻煩。
果然如她所想,隨著她日漸長大,外麵的人也開始惦記上了,流言不斷,偏生她還是個不守規矩的人,喜歡拋頭露麵,四處亂逛,招蜂引蝶。
邢家正是光宗耀祖的關鍵時候,容不得半點瑕疵,這樣的人,如何做他邢家的媳婦。
邢夫人死不鬆口。
一直到聽說王戎遷回來了,立了功,封為了將軍,邢風便到了她跟前,跪下求她,讓她去提親。
見他還不死心,再看王家也起來了深受陛下的賞識,邢夫人終於鬆了口,去了王家探口風。
可那二夫人一句,“不著急。”明顯在同她擺譜。
都快十七了,能不著急。
邢夫人這頭還沒想好該何時去提親呢,便聽說了芸娘和裴家世子的傳言,也不是傳言,是邢夫人親眼看到的。
就在那客棧門口,兩人拉扯在了一起。
多少人都看著,友人還問了她一句,“王家三娘子不是許給了風哥兒嗎,何時退的親,怎麼同裴家......”
她當場被臊得抬不起頭,一張臉都不知道往哪兒擱。
就算王家再好的家世,他邢家也不會去娶這等不知檢點之人,邢風跪下來求也沒用,想要娶她三娘子,除非她先死了。
本以為王家走投無路,王老夫人必然會登門來,她拒絕的說辭都想好了,結果沒等到王老夫人上門,卻等到了裴家上王家提親。
邢夫人知道王家和裴家都有婚約在身,不可能有私情,那裴安不過也是圖她的美色,逗她玩兒,可怎麼也沒想到,裴家還真上門提了親。
訂親當日,邢夫人便同邢風道,“水性楊花之人,你還念著她乾什麼,儘早斷個乾淨,找個真正配得上你的姑娘......”
邢風聲音突然一厲,“母親請慎言。”
長了這麼大,邢風還是頭一回用那樣的神色看著她,像看個陌生人一樣,眼裡沒有半點感情,邢夫人一愣,氣得當場摔了茶盞。
邢風一句話沒說,轉身便走了。自此之後,母子倆人的關係便起了隔閡。
如今四個月過去,邢風對她是能避就避,依舊無法釋懷。
邢夫人心頭縱然對芸娘恨極了,也不敢再當著他的麵說上半句不是,這回人不在府上,聽著旁邊傳來的熱鬨聲,沒有忍住,語氣泛酸,諷刺地道,“做夢都沒有的高攀,是應該高興,好好操辦一回。”
—
王家熱鬨的那陣,是因府上來了遠客人,江陵知州夫人薑夫人,還有果州二夫人的娘家,顧老爺子,顧家舅舅和嬸子,表哥,一共十來人,進門前點了一串炮竹,一行人熱熱鬨鬨地進了府。
成親前一日,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就等著夜色一落到明兒出嫁,幾個姑娘乾坐在屋子裡,也沒什麼事。
聽說外祖父,舅舅舅母,還有表哥都來了,芸娘忙去了二爺和二夫人的院子。
顧老爺子見到芸娘,一臉歡喜,上下打探了一圈,笑著道,“當初剛生下來,你外祖母抱在懷裡便誇過,說王家屋裡要出個美人了,果不其然,芸姐兒是越長越標誌......”
芸娘的外祖母很早便過世了,顧老爺子一直守在邊關,如今年歲已高,皇帝身邊又有裴國公在輔佐,三年前便辭了官。
如今手底下的人大多都在王戎遷麾下,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顧家舅舅在果州任職知州,一年還會來一回臨安,每回都歇在王家,看二夫人和芸娘,但姑娘變化大,一年一個樣,跟著附和道,“臨安水土養人。”
舅母不讚同,“水土再好,也得有苗子,這分明就是根子好。”
一人輪著誇了一番,芸娘臊紅了臉,被二夫人又叫回了院子,“去歇一會兒吧,夜裡可沒功夫讓你睡覺。”
明兒就要出嫁了,芸娘心口砰砰直跳,哪裡睡得著。
青玉將她扶在床上躺著,“主子睡不著也得眯一會兒,到了晚上,您怕是更睡不著,明兒正午姑爺才來接人,白日拜堂成親,定是有您忙的,夜裡還得洞房,也不知道會鬨到什麼時候,這一算下來,您得熬上一天一夜......”
青玉劈裡啪啦說了一長串,芸娘就隻聽到了‘洞房’兩字,又想起那夜他在自己耳邊說的那句,‘留著洞房吧。’隻覺麵紅耳燥,心跳更快了,無奈翻個個身將自個兒的臉捂在枕頭上,聲音迷糊不清,哀歎一聲,“總算是體會到了大姐姐當初的感受了。”
這哪裡睡得著。
青玉見她這幅模樣,勸解道,“主子自個兒掂量吧,彆到時候姑爺一揭開蓋頭,先看到主子一雙熊貓眼。”
芸娘:......
沒有那個姑娘不想做個好看的新娘子,芸娘隻得甩掉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閉上眼睛,強迫自個兒入睡。
翻來覆去一陣,還真睡著了,再睜開眼睛,天色已經黑透,屋內燈火一片通明,外麵的人忙忙碌碌,來回走動,如同白晝。
青玉正清點著屋裡的東西,回頭見她從床上坐了起來,忙走過去攙扶,“嬤嬤來了兩回了,奴婢沒忍心叫您,想讓您睡個痛快,這會子醒了,咱們得開始換嫁衣,梳妝......”
睡了一覺,芸娘精神好了許多,坐在梳妝台前,聽著旁邊丫鬟婆子忙碌的聲音,那股子緊張又躥了上來。
折騰到後半夜,才收拾妥當,梳妝的嬤嬤是王夫人托人從宮裡請來的,一雙手甚是靈巧,發絲整整齊齊,挽著複雜又好看的發髻,一根都沒亂。
妝容剛描完,大娘子,二娘子四娘子,也都過來了。
大娘子已梳上了婦人鬢,到了她跟前,湊上去定眼瞅她,逗趣道,“今兒新娘子真好看。”
芸娘正打算笑,嬤嬤將一張胭脂花片,送到了她唇上,“三娘子張嘴。”
芸娘乖乖地張了嘴。
通紅的胭脂花片,被她含在了唇瓣上,微微一抿,模樣又嬌又媚,大娘子一時看癡了,歎息道,“之前吧,我總想著這世上到底得要什麼樣的小娘子,才能配得上裴家那位狀元郎,後來證明他眼光也不差,一眼就相中了個絕色美人兒,如今這番再一看,還真合了外麵傳得那般,上天注定,你倆就活該呆在一個被窩,看著彼此的一張臉,誰也不吃虧,誰也彆出去禍害誰......”
芸娘:......
芸娘想還嘴,奈何婆子沒讓鬆,繼續含著,由著大娘子和幾個姑娘端詳。
外麵一聲雞鳴傳來,快要天亮了。
婆子伸手抽走她唇上的胭脂花片,見色澤都印在了唇上,滿意地道,“好了,三娘子就等著姑爺來接吧。”:,,.